本期《纽约客》是双周刊,且是“Fiction Issue”,就是小说专刊啦。刊登的三篇小说还没看,另有五篇归结在“Another Country(它国)”主题下的小短文倒是先看完了。
五篇短文都是作家描写自己身处异国时的故事。他们或是移民,或是游客,或匆匆一瞥,或日久天长。很好读,很有趣。
小时候从越南移民到美国的作家Viet Thanh Nguyen在《Hereafter, Faraway(此后,远方)》里写自己去世的母亲。“它国”是已不复记忆的故国,也是母亲去往的天国。
奥尔罕·帕慕克在《Geneva,1959(日内瓦,1959)》写自己去瑞士上小学的故事。不谙法语的他度过了好一段难熬的日子。
《Stonehenge(巨石阵)》讲的是随家人从韩国移民到美国的Min Jin Lee考上了耶鲁大学,可是当土生土长的美国同学说起教堂文化和巨石阵时,他只有一脸茫然。
英国作家Jennifer Egan上世纪80年代来中国旅游。那时外国人来中国旅游可不容易,她差点就得坐三天火车硬座从广州去昆明。这段经历她记录在《Hard Seat (硬座)》里。
《Poorly Mapped (无法定位)》是讲从小移民到美国的Dinaw Mengestu回母国埃塞俄比亚探访,却发现自己说不来母语,成为了身处母国的异乡人。
因为上个月刚重看完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所以先把他的这篇小短文翻译出来分享给一下,后面可能再翻一篇吧。其它短文也很好看,可以上纽约客网站去看看哦。
【顺便说一下,如果要看《我的名字叫红》,推荐先看穆宏燕的《波斯札记》,其中有一篇文章专门介绍《红》里讲到的波斯细密画,会让你对《红》了解更深。】

日内瓦,1959
by 奥尔罕·帕慕克(Orhan Pamuk)
1959年9月,我和哥哥Şevke进入了瑞士的一所法语小学。我们的父亲Gündü是一位有数学天赋的土耳其工程师,IBM公司的日内瓦分部聘用了他。
那年6月,我们从伊斯坦布尔来到这儿后,母亲Şekure就开始极其努力地教我们法语。她从伊斯坦布尔的天主教学校Dame de Sion的修女们那儿学来了一口好法语,但她不是个好老师。要管教两个七岁和九岁的顽皮男孩已经够难了,更别提还要教他们一门新的语言。
在日内瓦,有很多像我们一样不会法语的外国小孩。在日内瓦湖畔、在公园里、在街上,这些孩子随处可见。在学校里跟同学说说话,应该最终也能学会这门语言吧?妈妈要照管我们和做家务已经忙不过来,我们就算没从她那儿学到什么,想必也没多大关系。
可是,当妈妈第一天把我们送进学校后,我就被恐惧淹没了。在操场上,我离开了哥哥,加入其它二年级孩子的队伍,进入了明亮干净的教室。老师对每个人微笑,嘴里解释着一些事情,时不时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单词,可我弄不明白那个单词的发音。
其它孩子从来不把这些单词记在笔记本上,所以我也没动笔。我能从眼角瞟到同桌的男孩在干嘛,却一直没能大大方方地正眼打量他。看上去,班里每个人都很爱讲话。老师问问题,同学们回答。
晚上回家后,我和哥哥打开了学校发给我们的文具盒。文具盒是用一种看上去像皮革的塑料做成的。我们互相检视着随文具盒一起发下来的橡皮擦、铅笔、刨笔刀和小尺子。
第二天上学,昨天感到的几分孤独更浓了。每隔一阵子,我会拾起铅笔,假装要抄写黑板上的单词,然后再将笔放下。对我来说,没有一个单词是清晰明白的。
老师和其它孩子们好像一直在说个不停,我没办法跟上周围的节奏,变得越来越不安。我看向窗外,希望自己还在家里,读着从土耳其来的报纸上的足球新闻。
接下来的那一天,同样的孤独感将我包围。居然没法掌握大家都在轻松使用的语言,这让我觉得自己愚笨又无能。我好像被困在一个大漩涡中央,既撑不起中心的支点,又找不到开始的起点。
有时候,我觉得时间停滞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有时候,旁人会注意到我,他们看着我,我便为被人发现自己深陷白日梦中而羞愧不已。
自从学会读和写以来,我一直很开心。我会大声读出看到的每一个广告和每一条涂鸦。在日内瓦,我保持了这个习惯,背诵每一组看到的字母组合:martini (马提尼酒), picon(皮康酒), esso(加油站品牌), helvetia(象征瑞士的女神)。
其实,妈妈在夏天时早教过我这些单词以及数字,但我没法从课堂上大家讲的话里把它们分辨出来。在家里,每一个单词就像一只奇怪又独特的鸟儿。在学校,这些单词却像群鸟掠过天空,没法从中辨认出任何单独一只。
【原文:“At home, every word had been like a strange and unique bird. But at school the words seemed to swoop across the sky like a flock, no single bird distinguishable from the whole. ”我觉得这个比喻很妙呢。】
在教室里,我的孤独感与日俱增。课间休息时,我便去操场找哥哥,有时和他手拉着手。在伊斯坦布尔,他该上四年级了。但在这儿,他的生日比能进四年级的岁数要求晚了一星期,所以进了三年级。他已经知道课上要教的所有数字,还靠隔三个数字倒数数列在班里出了名。
两天后,当妈妈催着我们上学时,我突然大声宣布:“我不去!”我垂下眼帘,不听她哄,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要去!”哥哥说。
他们匆匆出门了。一个人留在家,我意识到,如果是在伊斯坦布尔,妈妈可不会这么由着我。虽然觉得自己有不想上学的正当理由,我还是感到一阵火辣辣的悔恨。(此后多年里,我逃学好多次,每次都体会到同样的孤独感和罪恶感。)
三天后,爸爸说,还是让我和哥哥回土耳其跟着祖母一起,在那儿上学比较好。于是我们离开了法语小学。我们再也没能学会法语。(本文由Ekin Oklap从土耳其语译成英语。)

【打算再翻译一篇小短文,大家想看那篇可以提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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