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9日星期日

Sep.30 2019 人造肉来了,你想吃吗?

Value Meal
by Ted Friend

小时候跟大人去庙里吃素席。满满一桌子菜,盘子叠着盘子:红烧肉、鳝段粉丝、水煮鱼……说是素食,明明闻起来是肉,看起来是肉,吃进嘴里,也像是肉。

细嚼慢咽,才分辨出颤巍巍的五花肉是面筋和蘑菇,弹牙的鳝段用魔芋制成。至于鱼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我怎么也吃不出来。虽然不比真肉美味,但小孩子就喜欢新鲜花样,这顿饭我可是记了好久。

长大后回想起来,才觉出其中的可笑。去庙里诚心虔意吃素,送进嘴中的却是花了大把功夫的仿肉菜,这素吃的未免有点儿滑头滑脑。

没办法呀。对大多数人来说,一桌没有肉的宴席,大概跟不加糖的奶茶似的,喝是可以喝,没准滋味还不错,就是喝完以后少了几分带着罪恶感的满足。所以哪怕是素席,也得想方设法制造点“肉感”。

我们的祖先原本以素食为主。直到250万年前,全球大面积的气候变化影响了许多植物生长,原始人类不得不转而捕捉动物食用。

他们发现,捕猎动物需要的时间比采集植物的时间短,肉类的营养也更丰富。吃肉让人类的大脑更发达,胃部体积相对缩小。对肉类的喜好,从此深深嵌入了我们的基因里。

但生产可食用肉类是最消耗环境资源的人类活动之一。畜养牲畜消耗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农业用水;全球三分之一的可耕地都用于种植供牲畜食用的植物。过去25年间,人们砍伐了相当于整个南美洲面积的森林,将之改造成养牲畜的草场。

牲畜本身也加剧了碳排放。当牛反刍时,胃里的微生物会产生甲烷。全世界有15亿头牛,它们每年排放的温室气体总和超过了欧盟的碳排放量,仅次于美国和中国。

而且,肉类生产能效很低,毕竟牛儿吃草不是为了专门长给你吃的牛排。牛肉的能源转换率——一头牛的肉为人类提供的卡路里相对于牛为了长出这些肉而需要消耗的卡路里之间的比率——只有1%。

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爱吃肉。自1961年以来,全球的肉类生产量增加了400倍。到2050年,预计世界人口将达到100亿,对肉类的需求将会翻倍。如何满足那么多人的需求,同时不对环境造成进一步损害,被称为“2050挑战”。

所以,生产肉类替代品,或者说“人造肉”的企业,过去10年来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些企业试图用植物材料模仿肉,就像我小时候吃的素席一般。但人的嘴和鼻子都很精明,模仿有一点不到位,就不可能取代真肉的地位。

另一些企业则致力于用动物细胞培养肉。这种肉是真正的肉,但制造成本居高不下。一家硅谷公司目前已经在技术上取得了不少突破,但培养一磅肉依然要花将近4000美元和六个星期的时间。

在这些人造肉企业中,斯坦福大学教授Pat Brown创立的Impossible Foods是最有希望取得成功的一家。他们生产的人造汉堡肉已经在全美17000家餐馆出售。
Pat Brown(我觉得他的牙就是素食动物的牙,一种直觉...)
今年65岁的Brown是素食主义者,已经40多年没碰过肉了。对他来说,食物仅仅是送进嘴里,用以维持生命的东西。他生产人造肉的目的不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而是解决环境问题。
Brown志向很远大:他希望未来五年内抢占牛肉市场两位数的份额,最终消灭这个市场。除了人造肉之外,还要生产人造奶和鱼,在2035年消除全球所有畜牧业和深海捕捞业。
李嘉诚也投资了Brown的公司
Impossible Foods走的是用植物材料模仿肉的路线,原材料包括大豆蛋白、土豆蛋白、椰子油和葵花籽油等。​

但是,一块熟牛肉中含有至少4000种不同的化学分子,其中大约100种产生牛肉特有的芳香和风味,20多种决定它的外观和口感。要让各种植物的大杂烩变得像肉,非得有变魔术的本事不可。

各种尝试后,他们找到了那个魔力要素——血红素(heme)。血红素让Impossible生产的人造汉堡肉在烹煮时保留粉色多汁的外观,并且赋予它如同牛肉一般的风味。

Impossible Foods测试了31种产生血红素的原材料,从烟草到含铁的温泉水。最后,他们发现用基因优化过的酵母加上大豆DNA生产血红素最为方便。在试吃时,一半参与者都不能区分加入血红素的Impossible汉堡肉与真正的牛肉汉堡肉。
超市中出售的Impossible汉堡肉
与生产同样分量的真肉相比,生产Impossible汉堡肉消耗的水要少87%,需要的土地少96%,生产过程中的碳排放少89%。它的营养与真正的牛肉相当,甚至更好一些。外形、气味和滋味都与真肉几乎别无二致。

从价格上来说,Impossble汉堡肉目前大概比真肉同类产品贵1美元左右。Brown预计到2022年可以将价格拉到与真肉持平。

美国历史最悠久的汉堡连锁店White Castle已经开始销售用Impossible汉堡肉制作的小型汉堡,销量超出预期的30%。今年8月,连锁快餐店汉堡王也在它旗下7200家店出售用Impossible汉堡肉制作的汉堡王经典汉堡。

据统计,95%购买Impossible汉堡肉的顾客都不是素食主义者。也就是说,这种肉有取代真肉的潜力。
用Impossible汉堡肉制作的汉堡
Brown计划,在未来5到10年内,免费向小型创业公司开放人造肉技术。等这些公司获得收入后,再向它们收取专利费。Brown的雄心壮志并不止于自家公司的强大,他真心希望人造肉行业在将来可以完全取代现在的肉类生产。

Brown是个一根筋的学者,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肉类生产是全球13亿人赖以为生的行业这一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大型肉类生产商目前还不太重视人造肉的威胁,但畜牧业者已经动起来了。美国有12个州在畜牧业组织的游说下立法规定,人造肉食品不能用“肉”和“汉堡”的字样。阿肯色州甚至禁止“蔬食汉堡(veggie burger)”这个短语。

发展中国家也不喜欢Brown消灭畜牧业的想法。津巴布韦学者Lindiwe Majele Sibanda说,牲畜在非洲不仅仅是食物,它们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现金牛”,是人们储蓄财富的手段。Brown的想法太过激进,不够现实。

Brown回应:“把动物作为食物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具毁灭性的技术。我们在做的,是挽救地球于环境彻底毁灭之中的最后一搏。”

【在网上搜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Impossible汉堡肉已经在东海岸多个超市有卖。我好像确实在超市里看到过,决定下次买回来试一试。看看它到底是像小时候吃的素席一样,吃个新鲜感而已,还是真能取代肉。若有感想下次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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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23 2019 好莱坞演员Constance Wu:做亚裔代表的压力何其沉重

Represent!
by Jiayang Fan

2018年,演员Constance Wu(吴恬敏)因为“直言不讳好莱坞缺失亚裔声音的问题”而入选《时代》周刊年度100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在好莱坞,亚裔的形象一直被边缘化和刻板化。从第一位打入好莱坞的女星黄柳霜开始,亚裔女性在荧屏上扮演的往往不是受害者,就是狐狸精。

Constance是第一位让美国人感受到其魅力的亚洲女性。韩裔作家Inkoo Kang说,Constance让亚裔美国人群首次有了“自己的女神”。
Constance首度跃进大众眼帘是通过2015年的情景喜剧《Fresh Off the Boat》。​这部剧让她连续四次被提名评论家选择电视奖的最佳女演员,成为电视剧行业中最有名的亚裔美国人。

去年夏天,Constance又通过《摘金奇缘(Crazy Rich Asians)》走向电影事业。作为25年来第一部全亚裔出演的好莱坞电影,《摘金奇缘》的票房超越了过去10年上映的所有浪漫喜剧片。Constance由此获金球奖最佳女演员提名,她是45年来第一个获得该项提名的亚裔美国人。
《摘金奇缘》中的Constance​
Constance以及《Fresh Off the Boat》、《摘金奇缘》的成功是里程碑式的。美国电影行业曾经的普遍认知是,不管一个故事多有趣,白人观众也不想看一部只有亚裔出演的电影。

荧屏上偶尔出现的亚裔形象总是老一套。一位电视行业高管形容对亚裔的刻板印象:“人们会说‘我们要多元化,让我们在剧里加个亚裔吧!亚裔可以扮演什么角色呢?哦,她当然可以演个律师,或者演个中介’”。

美国白人从来没注意过,亚裔美国人不仅仅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文化,他们还拥有多种多样的身份标识:比如融入美国社会的程度深深浅浅,在阶级楼梯上的位置高高低低。

终于,Constance Wu出现了,一位让人想看她表演,想了解她更多的亚裔美国人。

少数族裔人群总是对他们中最出色的成员饱含期盼,希望那些优秀分子能代表整个群体发声。成名后的Constance感受到了这份压力。

压力部分来自于公众期盼和自我期许的落差。Constance没想过要做全体亚裔的代表。美国文化给她成长打上的烙印,比传统中国文化的影响要深刻得多。

Constance的父母是70年代赴美的台湾移民。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家庭主妇,也做过电脑工程师。当她在弗吉尼亚州Richmond小城出生时,这家人是再典型不过的美国中产阶级样本。

Constance和她的父母及三个姐妹在家讲英语。她周末去社区教堂参加活动,课余学习钢琴和体操。放假时,一家人通常去附近爬山或迪士尼乐园游玩,而不是拜访遥远的台湾故乡。
小时候的Constance(中间短发)四姐妹和妈妈​(图来自worldjournal.com)
她家是小镇上唯一的亚洲人,但Constance从没觉得被区别对待过,更不用说被欺负了。她记得自己一家搬入新房子时,邻居们都端着亲手烘焙的派饼前来祝贺。

当然,Constance也不是没有遭遇过亚裔孩子最常碰到的问题——比如说有一位“tiger mother (虎妈)”。直到现在,她也不愿意和外人过多聊起家事。问她怎么形容母亲,她只简单说了句“异想天开(whimsical)”。

亚裔母亲总是希望孩子好好学习,Constance对学校却不感兴趣,她的热情都献给了当地社区剧院。高中毕业后,她顺理成章地选择了纽约州立大学Purchase学院学习表演。

2005年毕业后,Constance独自上纽约寻找机会。接下来这五年,她一边在餐馆打工,一边参加数不清的试镜,只得到过一些电视剧和小型话剧的演出机会。

2010年,她从纽约搬到洛杉矶,但在接下来几年中,生活和在纽约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在餐馆端盘子,不停参加试镜,偶尔扮演一些小角色。
《Fresh Off the Boat》里Constance扮演的Jessica Huang​
直到2014年,32岁的Constance赢得了《Fresh Off the Boat》的女主角Jessica Huang的一角。Jessica急躁、控制欲强、像个做好准备随时攻击的拳击手,但又处处可爱迷人。她是一位有性格的妈妈和新移民,而不是某个面目模糊的亚裔职业人士。

借着《Fresh Off the Boat》,Constance终于在影视界获得了一席之地,荧幕上的亚裔也终于有了​更清晰、更有趣的形象。​


随着Constance名气高涨,人们越来越关注她的亚裔美国人身份。可是她不希望“亚裔”成为公众看到她时,给她贴上的唯一标签。她首先是一个美国人。

在一次电视访问中,被问道故乡是哪儿时,她脱口而出:“Richmond”。许多亚裔美国人为此议论纷纷,认为她的回答太酷太棒了。

我一直觉得,和像我一样长大成人后才来美国的人相比,土生土长的ABC们更容易陷入对自我身份的困惑和焦虑之中。

我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融入所谓美国主流文化,​不,也不想融入。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份,像过客,像旁观者,像有的介绍会说“某某旅居异国......”

“旅居”,这个词真是太棒了,听上去像是永远在旅行,而我也永远都清楚,我的故乡在哪儿。

我可以开开心心拥抱所有美国文化中美好的东西,羡慕美国孩子的天然自在,也可以肆无忌惮批评他们对食物的品味多糟糕,可怜他们没有唐诗宋词和《红楼梦》。

亚裔美国孩子却没办法这样。他们想摆脱母国的印记,又脱离不了原生文化的影响(虽然很多人对遥远故土一知半解)。他们总是注意着,在白人面前不要太“亚洲”,在亚洲人面前不要太“白”。​

哪怕生于此长于此,他们依然苦于两种文化的牵扯。当他们想彻底放开怀抱融入美国时,常会被族群中的其他人讽为“冒牌货”。当他们和美国(白)人相处时,又处处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像文中所说,做到最好,亚裔也只能算是“试用期”的美国人;而最坏的情况,则是成为被边缘化的外来户。

Constance和其它一些有知名度的亚裔代表们,被人们寄予厚望。希望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未来亚裔人群能在美国找到一个不那么尴尬的位置。

可是,这样的希望何其薄弱,给Constance们的压力又何其沉重。

在文中,一位接受采访的电影界黑人女高管目睹了90年代以来黑人电影的起伏动荡。她为《摘金奇缘》的成功开心,但也说“这不会长久。因为等到明年,好莱坞的口味又会变化。”

2019年9月15日星期日

Sep.16 2019 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报,不是所有真诚都被理解

What Remains 
by Nathan Heller

【本期封面超可爱的!发现图里的猫咪连衣裙、猫咪挎包、猫咪玩偶我都有类似的~】

如果你用尽一生努力,拿出自己最满意的成果,却没能激起一朵浪花,该怎么做?这或许是美国电影导演詹姆斯·格雷(James Gray)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导演James Gary
格雷成长在纽约皇后区的一个俄国犹太家庭。1981年秋天,他看了著名导演弗朗西斯·科波拉【《教父》三部曲的导演】的《现代启示录》,从此立志以拍摄电影为毕生事业。

格雷的父母都是老师。听说儿子想进入电影行业,父亲的反应是:“你绝对不会成功!”,母亲则回应:“儿子,面对现实吧。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住在皇后区!”。但是,格雷还是进入了南加州大学修读电影专业。

上大学时,他的母亲因脑癌去世,父亲在他毕业那年因被控行贿和贪污罪而屡屡出入法庭。格雷把这些个人体验融入了他的电影作品之中。

他的处女作《小奥德赛(Little Odessa)》就是有关一个母亲濒死,自己和俄国黑帮纠缠不清的年轻人的故事。这部问世于1994年的电影,让当时才25岁的格雷一举夺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

因为启蒙人是弗朗西斯·科波拉,格雷把上世纪70年代的经典电影奉为圭臬。他是一位古典主义者,在他心中,未来的方向依靠过去留存的事物而决定。他怀念以前的经典电影,怀念那时电影上映的方式,以及那时电影在大众文化中的地位。
《小奥德赛》之后,格雷又陆续拍摄了《家族情仇(The Yards)》、《我们拥有夜晚(We Own The Night)》、《两个情人(Two Lovers)》,这三部影片都获得了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
《小奥德赛》的电影海报
和所有艺术形式一样,一部好的电影往往在两难中挣扎:它们必须有挑战性、原创、独树一帜,同时又要有吸引力、易懂、给观众统一的体验。大师之作败走票房,轰动一时的大片不久就被遗忘,是电影史上常有的事。

在90年代,格雷和韦斯·安德森、索菲亚·科波拉及保罗·托马斯·安德森被视为同一代天才美国导演。他的偶像弗朗西斯·科波拉说,自己对格雷怀有“最高敬意”。

可是,知道他名字的美国观众并不多。一部电影打着“詹姆斯·格雷”的名号,对观众来说,比不上其他那几位导演名字的号召力。

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作品有《出租车司机》、《纯真年代》、《纽约黑帮》、《华尔街之狼》等等】说,这是因为格雷的电影倾诉着他个人的心声。而现在这个年代,个人的声音被边缘化、被贬低、被忽略,“挑战观众”的概念变成了商业化的“服务观众”。

格雷有时觉得,他被低估了。他给自己打气:我创作的是走在我的理想道路上的最好作品,我用最真诚的声音讲述自我独特的世界观。

2012年,格雷的新片《移民(The Immigrant)》被韦恩斯坦的电影公司收购。因为公司觉得没有卖点,这部片子冷藏一年后才得以上映,也没得到任何宣传。虽然业内反响不错,但基本没有观众注意。
《移民》的电影海报
因此,格雷陷入了长时间的抑郁。他无法工作,无法集中精力,甚至想到自杀。不,他并不是觉得自己的电影拍得失败。他从心底觉得,在自己拍过的电影中,《移民》是他最喜欢的一部。

让他难过的是,自己一路走来磨练多年,全心全意制作了一部伟大、真实、动人的电影,可当他献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部电影漂浮在空中,不上不下。没人关心它,世界一片沉寂。格雷用了一生的努力,发出真实的自我心声,却无人聆听。

在最黑暗的时刻,他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在向错误的方向前进,漂出了地平线,迷失于错放的信仰中。他说:“如果你把你的一生都用来追寻某样事物,然后每个人都告诉你那不存在,不可能存在,就算存在,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得到它——我讨厌用这个词语,但这真的是悲剧。”

2016年,在和布拉德·皮特合作完《迷失Z城(The Lost City of Z)》之后,格雷才逐渐走出阴影。这个月,他和皮特合作的又一部新片《星际探索(Ad Astra)》即将上映。这是他第一部场景在外太空的电影,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制作。

格雷想用《星际探索》来展现他对存在于“美国式奋斗”中的孤独感的思考。电影背景设定在外太空,因为他认为,那是最后一块真正未知和孤独的领域。《星际探索》同样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
《星际探索》,9月20日在美国上映
虽然经历种种挫折,虽然观众的认可度依旧不高,但格雷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失去创作下一部作品的动力。为什么?他想了很久,最后得到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在乎(he cared)。

他现在相信,在乎旁人是人类最根本的特权。悲剧,并不是你在乎一件没有其他人欣赏的事情,而是你不再在乎,变得玩世不恭,害怕自己在乎其它事物,害怕让别人在乎你。

格雷的电影是不是太个人化呢?他的回应:“关键是要更加个人化,而不是相反”。

我没有看过格雷的任何一部作品,在IMDB和豆瓣上查了一下,他的电影大多在6-7分之间。从影评看来,一小部分喜欢他风格的人很喜欢,大多数人则褒贬不一。

我相信,任何一位创作者,或许任何一个人,都会碰到与格雷同样的问题(包括我自己):为什么我付出了努力,却没得到认可?为什么我欣赏的事物,别人并不认同?是我选择的方向偏差吗?是我追求的理想有误吗?

人们都说,努力就会有回报。可是,就像这篇文章中写道的,万一我付出了最大努力,未来依然对我蹙眉轻叹;万一我在追寻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时,却创造了新的失落(What if the future frowns on your best efforts? What if, in seeking gains, you’re actually creating a new kind of loss? ),我该怎么办呢?

在没有回报,没人理解的时候,可以像格雷一样继续下去,说一声“因为我在乎”吗?

我希望自己可以。

希望在看这篇文章的你也可以。

可以吗?


2019年9月7日星期六

Sep.9 2019 当代艺术到底是个什么鬼?

Mixed Media 
by Christina Binkley

我一直看不懂当代艺术。

两年前,纽约惠特尼博物馆搞双年展,马路上排了近半个小时队才进得其中。当时似乎有几件展品给我的感觉还蛮有趣。如今回想起来,却好像梦里的画面,只觉得统统模糊不清、摇摇欲坠。

反倒是从博物馆玻璃窗望出去看到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个阴雨天,烟灰色的哈德逊河凝固了似的,水流纹丝不动。河边道路正在施工,蓝色的简易施工围墙沿路拉了一长条,路上车辆大排长龙。

相比抽象又抽象的当代艺术,果然我还是只会欣赏有具体画面的事物。哪怕那事物就如博物馆窗外的风景一般平淡无奇。
惠特尼美术馆窗外,不过我当时看的好像不是这个角度
为了搞懂当代艺术到底是个什么鬼,我特地读了一本讲当代艺术经济的书:《The 12 Million Stuffed Shark》。【国内中文版书名叫《疯狂经济学——让一条鲨鱼身价过亿的学问》,这本书很有意思,感兴趣可以看看。】

看完得出的结论是,当代艺术是营销手段和商业生产的结合。艺术家更像产品代言人,而不是实际的创造者。

按照传统思维,艺术家总是一笔一画亲手完成作品,但当代艺术家大多是团队作业。很多时候,艺术家只提供想法,实际作品由团队助理完成。有时候甚至不用提供想法,反正评论家和观众自会解读。

当代艺术品就是最上层富裕人群的奢饰品。一件艺术品能卖出几百上千万美元,并不在于它有何突破性的意义与审美价值,而是因为它打上了已公认的一流艺术家,如达米恩·赫斯特的标签。就好像花里胡哨的包包,安上Gucci的双G标志顿时就贵得有了道理。
当代最成功的艺术家达米恩·赫斯特和他身价过亿的鲨鱼
虽然高雅艺术的对象从不是普罗大众,但当代艺术的圈子过于窄小。艺术家们表达的议题越来越宏大,从政治到环保无所不包,但他们的作品被接受的范围却越来越狭窄。

当代艺术,兴旺在一个由艺术家、评论家、画廊、拍卖行、博物馆和收藏家组成的小圈子里。登堂入室进入博物馆的作品尚能让大众参观,被收藏家卖下的,就只是super rich人群又一个投资手段和彰显身份的物件罢了。

《纽约客》这篇文章的主角Sterling Ruby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说:“我对艺术产业的现状一点也不感到兴奋。我觉得它过度资本化了,人们看艺术家就像看赛马一样。我觉得这不会鼓励艺术家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Sterling Ruby本人是一位成功的当代艺术家,作品囊括绘画、拼贴、多媒体、雕塑、陶器等等。全世界第一流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例如古根海姆博物馆、惠特尼美术馆、纽约现代艺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等都收藏有他的作品。
Sterling Ruby
2017年,Ruby决定开始一个新项目——设计服装。艺术和时尚的结合并不稀奇,许多时尚品牌都曾和艺术家联名推出设计款。但在此之前,从没有过著名艺术家自己做服装品牌的先例。

Ruby一直很喜欢做衣服。少年时代他就会用缝纫机给自己缝制滑雪衫。现在,他也常常用搞创作剩余的布料做工作服。

Ruby说,他想跨界做衣服的原因之一,是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商品化了。他希望服装让自己的作品“民主化”,也就是说,让更多人有能力拥有他的创作。

在最开始讨论定价时,Ruby聘请的品牌总经理建议参考奢侈品如香奈儿的服装价格。但Ruby坚持要生产一些几百美元的入门款。他希望年轻人也能卖得起自己生产的衣服。

Sterling Ruby的画作
画商们几乎都不赞成Ruby的尝试,称其为自降身价的行为。毕竟Ruby创作的一件艺术品可以卖到上百万美元,而他设计的入门款T恤定价仅数百美元。

今年6月,Ruby在佛罗伦萨举办个人首场时装秀。顶级现代艺术画廊高古轩画廊在Instagram上发布了这条消息。这条Ins只得到了1500个赞,低于高古轩Ins账号的平均水平。有人回复道:“真糟糕,你到底在想什么?”

时装设计师们也不看好Ruby的举动,他们尤其不理解Ruby为什么自己烧钱投入时尚行业。一位时装设计师惊讶发问:“你卖一小幅画就能赚25万美元,干嘛要做时装?”

Ruby也渐渐开始担心,试水时尚界的举动会影响他艺术作品的价格。他说,他知道那些花了好几百万美元买他作品的人,认为这整件事毫无意义。

但Ruby的这场时装秀最终大获成功。《Vogue》报道,资深时尚评论家Suzy Menkes赞美其为他有生以来看过的最好的个人时装秀。
Ruby在佛罗伦萨秀上展示的服装
时装秀结束当晚,高古轩画廊专门为Ruby举办了庆功宴。他设计的服装已同步在网上发售。一些热心收藏家参加了晚宴,争先购买新鲜出炉的Ruby牌时装。

某位收藏家的女儿,16岁的Ella买了一条795美元的牛仔裤,她14岁的妹妹Olivia则买了一条695美元的打底裤。

是的,虽说Ruby想“民主化”他的作品,但最终产品还是采用奢饰品的定价标准:​一件丝质男士衬衣价格1700美元,仅此一件的斗篷则要价四万美元。

上架前两天,30%的库存就卖光了。但入门款的T恤和套头衫几乎无人问津,反倒是越贵的卖得越好。艺术经纪人Jeffrey Deitch说,很多收藏家觉得Ruby在时装上的尝试很新鲜,因而更想要他的作品。

看来,Ruby的举动并没有如之前所有人担心的那样,拉低他的身价。他招募了更多成员,开始为下一轮的时装秀设计新的款式。
这应该就是仅此一件的斗篷了。
Ruby初涉时尚领域算是成功,但是,在买不起695美元一条的打底裤的我看来,他并没有实现让作品“民主化”的宏愿。

有能力花成千上万美元买衣服的人,与花几百万美元投资艺术品的人相比,数量是要多一些。但这些人都属于那金字塔尖上的一小撮,在大众眼里,实在没太大区别。

Ruby的服装,依然和当代艺术一样,只在一个小圈子里被讨论、被喜爱、被崇拜。那些便宜一点的入门款理当被冷落,因为对这个小圈子来说,他设计的衣服和他的作品一样,都只是彰显身份和品位的手段而已。

我从来不认为艺术必须要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了解和欣赏任何一门艺术,一定会有门槛,有的门槛还很高。但当代艺术似乎不仅有门槛,还对​大部分人关上了大门。​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