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梦到了世界末日。
大概是因为白天在网上看了个段子,说玛雅人预言的2012没错,只是后两位数字搞反了,晚上我在梦里就发现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只是我的梦很抽象,末日来临既不是战乱,也不是环境灾难。它只是一片黑色,没有实体也没有深度,流动到哪儿,哪儿就变成一无所有的黑。
世界末日会是什么样,以怎样的方式降临?我想除非太阳熄灭,地球爆炸,否则所谓的世界末日只能说是人类的末日。总有其它生物或多或少地依然存在于这个星球上,延续属于它们的新世界。
人类的末日,或许正是其它生物的重生日。就像自全球疫情爆发,人类活动骤减以来,好消息似乎都是关于它们。比如小鹿溜到白宫附近吃草,座头鲸在噪音减少的海洋里大为放松,威尼斯运河水达到60年以来最清澈的程度。

人类会走向末日,而世界不会。很巧,我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讲的就是没有人类的世界将是怎样一副面貌。这本书是美国记者艾伦·韦斯曼(Alan Weisman)的《The World Without Us (没有我们的世界)》。虽然它写成于15年前,但今天读起来并不过时。
韦斯曼的整本书建立在一个设想上:有一天,人类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而其它所有一切还保持原样。没有核战争,没有气候变化,上帝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立刻化为乌有,地球承受的重量一下子少了那么几亿吨。
以这个设想为基础,韦斯曼访问了众多科学家,探讨没有人之后的城市、工厂、农田、森林、海洋会变成什么样。动物会过得更好吗?植物呢?假如人类消失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有外星人来访,能发现曾经主宰地球的这种两脚直立动物的踪迹吗?

我们最引以为傲的一些踪迹,从人类消失的那一天开始,就会逐渐被大自然抹去。
比如纽约。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多元文化的汇集地,人类文明发展的巅峰。缺少人力维护,这座城市的建筑和街道将在水、风和自然的冷热循环中逐渐崩溃。曼哈顿的棋盘格被纵横交错的河流取代,中央公园变成一座森林。
连接曼哈顿与其它区的公路桥最多只能支撑两、三个世纪的时间。大桥摇摇欲坠时,绝大多数摩天楼也将倾塌。坚固的石头建筑,比如纽约中央车站,大概能坚持得比它摩登的同伴更久一些。过火车的大拱桥最厉害,或许可以坚守1000年。
大都会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因为缺乏适当的温度与湿度,而成为一堆废纸;不过陶瓷与青铜制品倒是可以保存很久很久。在华尔街的废墟中,大概还能翻出几个银行的保险柜,其中存放的钞票虽然发了霉,但还可以用(如果那时候还有地方能用钞票的话)。

全世界只有3%的土地是城镇,而12%是农业用地。人类消失以后,那些我们辛辛苦苦开垦的农田或牧场很快将荡然无存。视其所在的地理位置,它们或变成森林,或草原,或荒漠,总之,就是再次回归原本的模样。
人类花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改良的谷物、果树和牲畜们,在一、两个世纪之内,也会变回本来的模样。它们不再那么大,那么多产,那么好吃,那么肥壮。不过,总算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然生长。
横穿中美洲的巴拿马运河连接大西洋与太平洋,是人类创造的奇迹,也是强加于大地上的一道伤口。自然无时不刻不想愈合这道伤口。没有人力维护,二十年内运河上下的水坝就将崩溃,靠近太平洋的河段会干涸,美洲重归为一个整体。

人类难道就没法留下一丝踪迹?那倒也不是。在被我们改造过的地球物质中,有些可以存留很久很久,告知后来者曾经发生过什么。
比如大气。我们往大气里排放了太多二氧化碳,可能需要10万年或者更久,地球大气才会恢复人类出现之前的水平。
比如土壤。我们给土壤施加了许多它原本没有的金属元素。如果没有水来冲刷,锌能在土壤中保留3700年,这是相对较短的。其它还有:镉——7500年,铅35000年,铬——70000年。
没人维护的核电站和核废料回收厂最终会倾塌泄漏。虽然自然界没有足够的力量或速度让人类留存的核弹头爆炸,但弹壳将逐渐被销蚀,里面火热的内核物质要上百万年才会逐渐衰亡。

还有塑料,纯粹人类的创造物。塑料才出现了几十年,还没有微生物进化到能够吞噬和分解这种新物质。各种塑料制品最终会被自然消磨成微粒,在海洋和土壤中漂浮的微粒可以保留多久,那还真是个未知数。
虽然对地球上大部分生物来说,人类消失绝对是件喜事,但也有少数会怀念我们的存在。比如纽约的蟑螂和老鼠。前者原生于热带,没有暖气公寓,它们在冬天的寒风里无法生存;后者将缺少足够的食物来源,成为野化了的家猫的盘中餐。
虱子基本依附于人类生存,还有螨虫,还有生活在我们的皮肤上、口腔中、肠道内的200多种细菌。它们一定不愿意看到人类消亡,因为没有人类,它们也就随之嗝屁了。
对不起,虱子;对不起,螨虫;不管你们怎么想,人类一定会消亡。万物有生有灭是自然规律,不会有哪个物种享受特殊待遇。只是,灭就灭了,我们留下的遗产怎么看都不太光彩。
记得有科幻小说设想,当人类知道末日要来临时,就把代表文明最高成就的艺术品集中起来,把我们的影像和声音记录下来,存储到地下深处,甚至冥王星上。期待给宇宙留下一点人曾经存在的痕迹,期待宇宙发现有一种叫人类的生物,在过去多多少少创造出了一点东西。
我觉得这只是人类的自我满足。如果真有外星人,或地球上诞生了新一代生物,它们的感知器官或许跟我们大不相同。梵高的星空在它们眼里(如果它们还用眼看)说不定是一片混沌,萧邦的小夜曲在它们耳里(如果它们还用耳听)只是一阵噪音。
在人类能够留下的东西中,一定可以被其它后来的生物所感知的,只有我们曾住过的地球而已。当整个宇宙都已经遗忘,曾经有一种生物叫做人类,多么自大,多么骄傲的时候,地球应该还会记得。
这本书还给了我另一个想法。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群体,与其琢磨要给后代、给未来留下些什么,不如好好考虑不会留下什么。
没有留下的东西,有时候比留下的更为重要。济慈给自己的墓志铭是“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躺在这里的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我想他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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