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2日星期日

May 13 2019 无偿征用土地,可以让南非摆脱“最不平等国家”的称号吗?

Broken Ground
by Ariel Levy

南非是地球上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

全国失业率高达37%。只有13%的人年收入超过6000美元。将近80%的9-10岁儿童不能通过简单的阅读理解测试。在前任总统Zuma统治期间,170亿美元从国库里消失,至今尚无下落。

在南非,不平等最强烈的体现,是在白人与有色人种之间。根据最新的2011年人口调查数据显示,黑人占全南非人口的79%,其它有色人种9%,白人9%。但是,白人拥有全国72%私人所有的土地。

在距离首都开普敦约150公里的村镇McGregor,你可以直观地看到这种不平等。村镇南部是白人区,这里排列着一栋栋佐治亚式的房屋,车道上停满了汽车。北部则是有色人种的聚集区,草棚子一座挨着一座。
McGregor,网上搜到的几乎都是旅游照片,只能找到这种“乡村风景美如画”的场景,找不到有色人种聚集区的图片。
曾经长久实施的种族隔离政策(apartheid)是造成南非不平等的根源。McGregor可以算是种族隔离政策的起源地。

在19世纪,McGregor这片地方被称作“格雷女士(Lady Grey)”,是为了向1850年代派驻这里的英国殖民官乔治·格雷(George Grey)的妻子表示尊敬。乔治·格雷在管理殖民地上很有一套。他把黑人当作用完即弃的人力资源,用来开发矿脉和建造农场。

1894年,英国派驻开普(Cape)的殖民地总理塞西尔·约翰·罗兹(Cecil John Rhodes)以格雷的名义颁布了《戈林格雷法案(Glen Gray Act)》,将非洲原住民限制在殖民地的隔离区域内,规定了他们所能拥有的土地数量。

【文中是这么写的,但维基百科上的说法是,《戈林格雷法案》的名字来自于最早实施这一政策的戈林格雷地区。】

这项法案剥夺了非洲原住民的土地,这些本来以放牧为生的人不得不抛弃传统的生计,为殖民者打工,形成了南非新的“工资经济(wage economy)”。

《戈林格雷法案》是首个提出以种族来划分居住隔离区的南非法案。它也是1913年臭名昭著的《原住民地法案(Natives Land Act)》的基础。这项法案规定,占南非多数人口的黑人只拥有全国13%的耕地。而且这些耕地被算作保留地,黑人没有出售转让权。

1948年,阿非卡里人国民党(Afrikaner National Party)上台,制定了更精细的种族分类政策。350万有色人种被逼离开家乡,他们的土地被政府收管,以低价出售给白人农民。当时白人只占总人口的17%,却得到了全国85%的土地。

如此就不难理解,当1994年曼德拉领导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 简称A.N.C)上台时,南非大多数人是多么狂喜。不过,虽然A.N.C今天仍然当权,但它的支持率已经降到了自1994年以来的最低点。

因为A.N.C并没能改变南非不平等的格局。在1994年掌权后,A.N.C承诺在5年内重新分配全国30%的耕地。到现在已经25年了,它只处理了大约8%。A.N.C也没改变南非政坛的腐败乱象。前任总统Zuma任期9年,被控腐败、欺诈、敲诈勒索等16项罪名。

为了稳固A.N.C的选民基础,接替Zuma的现任总统Cyril Ramaphosa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案:把无偿征用土地(expropriation without compensation)写进宪法修正案,重新开始土地改革。
南非现任总统Cyril Ramaphosa在曼德拉的大照片前发表讲话。
自这项提案提出后,不管是在议会、媒体还是每家每户的餐桌上,人人都在激烈讨论。2018年,南非社交媒体评选出的年度词汇就是“无偿征用土地”。

在今年5月8日的南非议会大选中,“无偿征用土地”也是争辩最激烈的议题。

政治学家Ruth Hall是总统任命的土地改革顾问委员会成员之一。他说,A.N.C的无偿征用土地修正提案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激进。

Ruth介绍,提案规定,只有满足以下五种情况,政府才可以无偿征用土地:1)拥有权可疑的土地;2)被遗弃的土地;3)公共土地;4)捐赠土地;5)有劳工佃户的农场。

但是,即使是“拥有权可疑”的土地,依然是属于某人的财产。因为害怕被有腐败传统的南非政府在某天“无偿征用”,现在外国政府和资本都不敢轻易向南非投资。

曾经和曼德拉一起坐牢的政治家,南非人民议会党(Congress of the People)领袖Mosiuoa Lekota评论道,最重要、最亟待确立的一条法律是,保证没有人会被剥夺财产。这条法律将保护所有南非人,而不仅仅是白人。

民主同盟党(Democratic Alliance,简称D·A)便是秉持这一立场的政党。虽然D·A传统上代表白人自由主义者,但在2015年,有一位白人妻子的黑人Mmusi Maimane成为了它的新任领袖。
Mmusi Maimane和妻子Natalie
D·A坚决反对无偿征用土地。Maimane说,无偿征用土地只会让南非变成和津巴布韦一样的下场。(2000年,津巴布韦总统Mugabe无偿征用了占全国土地70%的白人的土地,分给他的政治支持者。以农业为主的津巴布韦经济从此一蹶不振。)

相对南非其它党派来说,D·A的管理效率相对较高。据分析,南非秩序最好的20个都会区中,有15个都是由D·A,或者D·A和其他政党共同管理的。

但是,虽然D·A吸引了一部分中产阶级黑人,对于大部分饱尝不平等之苦的黑人和其它有色人种来说,它的理念显然没有吸引力。他们急切盼望着更为激进的改革措施。

政治新星Julius Malema的崛起便是回应了人们的盼望。Malema成立了新政党经济自由斗士(Economic Freedom Fighters,简称E·F·F)。现在,E·F·F已经成为南非议会第三大党,拥有6%的选票。
Julius Malema在大选前的一场政治集会上。
虽然开奔驰车,戴价值17000美元的瑞士手表,Malema依然坚称自己是“土地的儿子”。E·F·F的立场是南非所有的土地、银行和矿脉都应该国有化,彻底消除不平等。

E·F·F也在妖魔化南非的白人。Malema在一次公开发言中说,“我们不会号召屠杀白人,至少现在不会……但是,白人少数民族,注意了,我们会拿回我们的土地——不管用什么手段。” 

正是Malema的这番话,让一些人认为,南非目前正在发生针对白人的种族清洗(white genocide)。阿非卡里人民权运动组织AfriForum的主席Ernst Roets便是其中之一。

阿非卡里人(Afrikaners)是17世纪最先到达南非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后裔。现在南非450万白人中,有60%都是阿非卡里人。上文中提到的在1948年实施种族隔离政策的阿非卡里国民党,就是代表这群人利益的政党。
这幅画表现的是荷兰殖民者Jan van Riebeeck在1652年到达非洲的场景。
历史上,英国殖民者的后代和阿非卡里人曾经相处得并不愉快。现在共同的白人身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过去10年里,ArfiForum的会员从9000人增长到了20多万人。

Roets说,虽然种族隔离制度是一场道德灾难,但土地改革的目的应该是保证有合法权益的人拥有土地。不过,他并不喜欢“白人种族清洗”这个说法。他认为,更准确地说,正在南非各地上演的是一场针对农场主的大规模屠杀。

AfriForum的数据显示,2018年南非有54起农场主被害案。警方记录则是62起,其中46起的受害者是白人。

南非一年大约有20万起谋杀案,农场主被害案所占比率极低,但Roets认为,这象征着将白人驱离南非的政治气候正在酿成。

和Roets的想法不同,很多南非白人农场主并不认为谋杀是有意针对自己这个阶层。

比如农场主Jeanine Ihlenfeldt的父亲在2015年被一位黑人雇员杀死。曾经有纪录片将这一事件作为白人种族清洗的证据。但Jeanine说,这个黑人是因为行窃后被他父亲送入监狱,才报复杀人的。

不过,Jeanine对白人在南非的现状也不乐观。她说,自己的儿子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工作,就因为他是白人。南非现行法规奖励雇佣黑人的公司,反之则受到惩罚。Jeanine说,白人在南非的未来没有希望,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

目前,南非普通白人的平均收入是普通黑人的五倍,但许多像Jeanine这样的白人依然感觉地位受到威胁。过去二十年,大约有40万白人离开了南非。

但也有坚持希望的白人农场主,Charles Back便是一名典型代表。今年62岁的Back有六个农场,出产的Fairview葡萄酒和奶酪在南非十分知名,甚至出口到了美国。

2018年的一个晚上,六个黑人闯进了Back的屋子,将他打伤后抢劫财物。Back靠装死才逃过一劫。这六名袭击者后来被逮捕,他们曾经是Back雇佣的保安公司的员工。

Back并不认为这起事件是什么“白人种族清洗”。他在推特上说:“我希望大家知道,这次袭击在任何方面都不是政治性的,只是普通的帮派分子被自身利益所驱动。我相信这个国家建立于其上的价值观,并继续期望着和谐与和平。”

Back现在有3500亩土地,600位雇员。他在进行着自己的土地改革,买来土地并分给员工,争取让他的农场工人们最终都能拥有自己的地产。
Charles Back在遇袭后第二天就回农场工作。文中关于他遇袭的过程有更多细节描写,感觉是非常坚强、值得敬佩的一位商人——搞得我都想去买他的酒了。
其实,就算有了土地,如果没有灌溉系统、机械设备和技术培训,新农民也很难生存。全南非只有11%的土地是可耕种的,其中只有不到2%有灌溉系统。因此,很多黑人即使分到了土地,也更愿意直接转手出售。

现在不是《戈林格雷法案》的时代了。那时候,土地的重新分配有改变整个经济和社会状况的力量。

而在今天的南非,格雷时代开始形成的“工资经济”已经不可避免的占据统治地位。D·A领袖Maimane曾说,教育和就业才是改变南非未来的力量。土地,可能已经不再是解决方案。

【这篇文章写作的时候,作者还不知道5月8日南非大选的结果。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A.N.C以57.5%的支持率赢得议会大选,D·A得到20.77%的选票,E·F·F得票将近11%。A.N.C应该会继续“无偿征用土地”的提案,不知道真的实施之后,南非会是什么样子。】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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