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9日星期三

May 27 2019 他是顶尖美剧编剧,却患上阿兹海默症

Hello, Darkness 
by Mark Singer

70多岁的David Milch被确诊患上阿兹海默症,已有四年时间了。

阿兹海默症,一般俗称“老年痴呆症”。美国阿兹海默症协会将其病程分为早、中、晚三期,Milch处于中期。他没法单独应付日常生活,记不住过去的事,时而弄不清自己在何时何地。

但是,他没有停止工作。Milch是一名成功的电视剧编剧。对他这样的脑力工作者来说,患上阿兹海默症无疑是最残酷的判决。但他拒绝屈服于这个判决。

Milch在1980年代初进入编剧行业。在此之前,他在耶鲁大学教授写作,曾参与美国文学史的编辑。熟读霍桑、爱伦坡、马克吐温等名家的作品,Milch笔下的每一个荧屏人物都复杂而有个性。他被公认为美国电视剧行业最富原创力和创作智慧的编剧之一。
David Milch
Milch最有名的一部剧是HBO在2004年推出的《朽木(Deadwood)》。这部剧讲述的是1870年代,在被淘金热席卷的美国西部,发生在达科他州朽木镇的故事。许多评论家都将它推选为Milch最好的作品。

《朽木》基于真实历史改编。在动笔前,Milch花了两年时间,研究有关当时当地的各种历史资料。他笔下的人物像是活生生从19世纪的美国西部走出来的。

《朽木》赢得了一大批忠实粉丝,也让人们见识到Milch的编剧功底。但是,它没能达到HBO管理层所期望的收视率。2006年,在《朽木》第三季开播时,HBO宣布砍掉这部剧。

虽然《朽木》结束了,但HBO对Milch的编剧功底充满信心。他在接下来的十年间参与了许多新剧的创作。就在今年,他还执笔编写了HBO热门探案剧《真探(True Detective)》中的一集。
《朽木》宣传海报,这部剧Imdb评分是8.7,豆瓣上给的分也很高。
Milch从《朽木》以及《纽约重案组》等剧挣到了超过1亿美元财富。可他挣得多,花得更多。从2001年到2011年,他在赛马和赌球上输了差不多2500万美元。

直到妻子Rita从他们的财富经理那里得知一切,Milch才停止赌博。为了还他们欠美国国税局的500万美元,Milch和Rita卖掉了名下的两栋房子,Rita还卖掉了她的大部分首饰。

2013年末,当Milch正在纽约拍摄一部新剧的试映集时,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时不时会混淆不清。他有时记不住把车停在了哪儿,有时要在脑中苦苦搜索熟悉的名字和词汇。他曾经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现在却害怕成为众人注意力的中心。

2015年初,他被确诊为患有阿兹海默症。Milch接受了这一事实。但接受并不意味着屈服于现实。他知道,如果停止写作,只会加速失去自我的步伐。当然,经济压力也让他必须坚持工作。

生病前,Milch通常清晨4点半就起床工作,现在他的一天则从9点半或10点开始。他把自家车库改建成工作室,与两位写作助理一道编写剧本。

Milch的剧本通常有大量铺垫和复杂的故事线,但现在的他很难完整记忆自己写下的片段。所以,他每天的工作都从重读前一天的作品开始。

之后,Milch会和助理共同商讨接下来的片段。他主要把握剧本的结构和方向,由助理负责具体修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午饭时分,就能完成一场完全是Milch风格的对话场景。

在Milch被确诊患上阿兹海默症后不久,HBO管理层终于同意制作电影版的《朽木》。这个消息让许多苦苦期盼数年的粉丝大为兴奋。

《朽木》的电影剧本自然还是由Milch担纲。他花了两年时间,在阿兹海默症和心脏病的困扰下,写出了这部剧本。这个月31日,《朽木》电影版将在HBO首播。
Milch和《朽木》电影版的主演在一起。
现在,Milch还在进行两个写作项目,一个是为HBO写作的8集电视剧剧本,一个是他的回忆录。他说,阿兹海默症剥夺了许多,但也给予了他一样东西,那就是“持续不断的紧迫感”。

在患上阿兹海默症的这几年里,Milch说,自己终于明白了衰老的意义。

他说,衰老是一系列的让步,以及你自身与这些让步的和解。衰老是一个不断调整自身认知的过程。你一天天的明白,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不能再做什么。

阿兹海默症让衰老的感受更为痛切。每一天,Milch都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些能力。以前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做起来举步维艰。他的世界越来越小,能做的事越来越少。

每早起床,Milch都会想起那首经典的《寂静之声(The Sound of Science)》。眼睁睁看着病症的阴影一天天越来越大,“Hello,darkness,my old friend(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是他每日的开场白。

但是,Milch说,要想生活下去,就必须学着去接受疾病、衰老与生活。他说,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但不愿用责备和痛苦来限制,或是亵渎,这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说,他准许(permit)自己相信,从家庭和工作中,自己依然有可能拥有真正的快乐和满足。

【我觉得“permit”这个词用得很好,原话是“I permit myself a belief that there is possible for me a genuine happiness and fulfillment in my family and the work I do.”】

Milch非常喜欢罗伯特·佩恩·沃伦(Robert Penn Warren,被誉为二十世纪后半叶最重要的美国诗人)的一首诗《给我讲一个故事(Tell Me a Story)》。

几十年来,在课堂上,在工作室中,在私人聚会里,在接受采访时,他都会念起这首诗。他相信,时间是每个故事的最终主题。

Tell me a story.
In this century, and moment, of mania,
Tell me a story.
Make it a story of great distances, and starlight.
The name of the story will be Time,
But you must not pronounce its name.
Tell me a story of deep delight.
(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在这世纪,在狂热的此刻,
给我讲一个故事。
讲一个故事,有关漫漫长路,和迢迢星光。
故事的名字将是时间,
但你千万别说出这个名字。
给我讲一个故事,有关深深的喜悦。)
【没找到这诗的中文版本,我随手翻的,仅供参考。】

这两年《纽约客》刊发过好几篇有关阿兹海默症的文章和小说。想想看,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疾病。

因为,如果只是体力上的衰退,或身体上的病痛,至少心灵依然可以带你超越肉体,翱翔天地。但如果心灵逐渐衰退,你会失去自己,失去作为你这个人的一切。

而且,阿兹海默症的发病原因尚不明确,即便脑力工作者如Milch这样的作家,也并不比一般人发病的概率更小。对于曾经以自己的智慧为傲,以脑力为生的人来说,患上这种病应该尤为不幸吧。

以前看过一本科幻小说《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书中主人公从白痴变成天才,最后智力又逐渐衰退。

那是一本特别悲伤,会把人看哭的小说。不知道阿兹海默症患者会不会就像小说主人公一样,一天天地,感觉到自己在向混沌倒退。

其实,如果已经处于混沌中,倒也还好,最怕就是这倒退的过程。像Milch这样,知道光明是什么样,知道自己曾经拥有,却看着黑暗一天天侵蚀生活,只能默默对它说一句“hello”,想一想多么可怕。

但是,Milch有他的许许多多作品。其它得了阿兹海默症的人,也有过他们充实丰满的人生。曾经拥有的,会被黑暗掩盖,但不会被抹去。他们讲好了他们的故事,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

2019年5月12日星期日

May 13 2019 无偿征用土地,可以让南非摆脱“最不平等国家”的称号吗?

Broken Ground
by Ariel Levy

南非是地球上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

全国失业率高达37%。只有13%的人年收入超过6000美元。将近80%的9-10岁儿童不能通过简单的阅读理解测试。在前任总统Zuma统治期间,170亿美元从国库里消失,至今尚无下落。

在南非,不平等最强烈的体现,是在白人与有色人种之间。根据最新的2011年人口调查数据显示,黑人占全南非人口的79%,其它有色人种9%,白人9%。但是,白人拥有全国72%私人所有的土地。

在距离首都开普敦约150公里的村镇McGregor,你可以直观地看到这种不平等。村镇南部是白人区,这里排列着一栋栋佐治亚式的房屋,车道上停满了汽车。北部则是有色人种的聚集区,草棚子一座挨着一座。
McGregor,网上搜到的几乎都是旅游照片,只能找到这种“乡村风景美如画”的场景,找不到有色人种聚集区的图片。
曾经长久实施的种族隔离政策(apartheid)是造成南非不平等的根源。McGregor可以算是种族隔离政策的起源地。

在19世纪,McGregor这片地方被称作“格雷女士(Lady Grey)”,是为了向1850年代派驻这里的英国殖民官乔治·格雷(George Grey)的妻子表示尊敬。乔治·格雷在管理殖民地上很有一套。他把黑人当作用完即弃的人力资源,用来开发矿脉和建造农场。

1894年,英国派驻开普(Cape)的殖民地总理塞西尔·约翰·罗兹(Cecil John Rhodes)以格雷的名义颁布了《戈林格雷法案(Glen Gray Act)》,将非洲原住民限制在殖民地的隔离区域内,规定了他们所能拥有的土地数量。

【文中是这么写的,但维基百科上的说法是,《戈林格雷法案》的名字来自于最早实施这一政策的戈林格雷地区。】

这项法案剥夺了非洲原住民的土地,这些本来以放牧为生的人不得不抛弃传统的生计,为殖民者打工,形成了南非新的“工资经济(wage economy)”。

《戈林格雷法案》是首个提出以种族来划分居住隔离区的南非法案。它也是1913年臭名昭著的《原住民地法案(Natives Land Act)》的基础。这项法案规定,占南非多数人口的黑人只拥有全国13%的耕地。而且这些耕地被算作保留地,黑人没有出售转让权。

1948年,阿非卡里人国民党(Afrikaner National Party)上台,制定了更精细的种族分类政策。350万有色人种被逼离开家乡,他们的土地被政府收管,以低价出售给白人农民。当时白人只占总人口的17%,却得到了全国85%的土地。

如此就不难理解,当1994年曼德拉领导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 简称A.N.C)上台时,南非大多数人是多么狂喜。不过,虽然A.N.C今天仍然当权,但它的支持率已经降到了自1994年以来的最低点。

因为A.N.C并没能改变南非不平等的格局。在1994年掌权后,A.N.C承诺在5年内重新分配全国30%的耕地。到现在已经25年了,它只处理了大约8%。A.N.C也没改变南非政坛的腐败乱象。前任总统Zuma任期9年,被控腐败、欺诈、敲诈勒索等16项罪名。

为了稳固A.N.C的选民基础,接替Zuma的现任总统Cyril Ramaphosa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案:把无偿征用土地(expropriation without compensation)写进宪法修正案,重新开始土地改革。
南非现任总统Cyril Ramaphosa在曼德拉的大照片前发表讲话。
自这项提案提出后,不管是在议会、媒体还是每家每户的餐桌上,人人都在激烈讨论。2018年,南非社交媒体评选出的年度词汇就是“无偿征用土地”。

在今年5月8日的南非议会大选中,“无偿征用土地”也是争辩最激烈的议题。

政治学家Ruth Hall是总统任命的土地改革顾问委员会成员之一。他说,A.N.C的无偿征用土地修正提案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激进。

Ruth介绍,提案规定,只有满足以下五种情况,政府才可以无偿征用土地:1)拥有权可疑的土地;2)被遗弃的土地;3)公共土地;4)捐赠土地;5)有劳工佃户的农场。

但是,即使是“拥有权可疑”的土地,依然是属于某人的财产。因为害怕被有腐败传统的南非政府在某天“无偿征用”,现在外国政府和资本都不敢轻易向南非投资。

曾经和曼德拉一起坐牢的政治家,南非人民议会党(Congress of the People)领袖Mosiuoa Lekota评论道,最重要、最亟待确立的一条法律是,保证没有人会被剥夺财产。这条法律将保护所有南非人,而不仅仅是白人。

民主同盟党(Democratic Alliance,简称D·A)便是秉持这一立场的政党。虽然D·A传统上代表白人自由主义者,但在2015年,有一位白人妻子的黑人Mmusi Maimane成为了它的新任领袖。
Mmusi Maimane和妻子Natalie
D·A坚决反对无偿征用土地。Maimane说,无偿征用土地只会让南非变成和津巴布韦一样的下场。(2000年,津巴布韦总统Mugabe无偿征用了占全国土地70%的白人的土地,分给他的政治支持者。以农业为主的津巴布韦经济从此一蹶不振。)

相对南非其它党派来说,D·A的管理效率相对较高。据分析,南非秩序最好的20个都会区中,有15个都是由D·A,或者D·A和其他政党共同管理的。

但是,虽然D·A吸引了一部分中产阶级黑人,对于大部分饱尝不平等之苦的黑人和其它有色人种来说,它的理念显然没有吸引力。他们急切盼望着更为激进的改革措施。

政治新星Julius Malema的崛起便是回应了人们的盼望。Malema成立了新政党经济自由斗士(Economic Freedom Fighters,简称E·F·F)。现在,E·F·F已经成为南非议会第三大党,拥有6%的选票。
Julius Malema在大选前的一场政治集会上。
虽然开奔驰车,戴价值17000美元的瑞士手表,Malema依然坚称自己是“土地的儿子”。E·F·F的立场是南非所有的土地、银行和矿脉都应该国有化,彻底消除不平等。

E·F·F也在妖魔化南非的白人。Malema在一次公开发言中说,“我们不会号召屠杀白人,至少现在不会……但是,白人少数民族,注意了,我们会拿回我们的土地——不管用什么手段。” 

正是Malema的这番话,让一些人认为,南非目前正在发生针对白人的种族清洗(white genocide)。阿非卡里人民权运动组织AfriForum的主席Ernst Roets便是其中之一。

阿非卡里人(Afrikaners)是17世纪最先到达南非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后裔。现在南非450万白人中,有60%都是阿非卡里人。上文中提到的在1948年实施种族隔离政策的阿非卡里国民党,就是代表这群人利益的政党。
这幅画表现的是荷兰殖民者Jan van Riebeeck在1652年到达非洲的场景。
历史上,英国殖民者的后代和阿非卡里人曾经相处得并不愉快。现在共同的白人身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过去10年里,ArfiForum的会员从9000人增长到了20多万人。

Roets说,虽然种族隔离制度是一场道德灾难,但土地改革的目的应该是保证有合法权益的人拥有土地。不过,他并不喜欢“白人种族清洗”这个说法。他认为,更准确地说,正在南非各地上演的是一场针对农场主的大规模屠杀。

AfriForum的数据显示,2018年南非有54起农场主被害案。警方记录则是62起,其中46起的受害者是白人。

南非一年大约有20万起谋杀案,农场主被害案所占比率极低,但Roets认为,这象征着将白人驱离南非的政治气候正在酿成。

和Roets的想法不同,很多南非白人农场主并不认为谋杀是有意针对自己这个阶层。

比如农场主Jeanine Ihlenfeldt的父亲在2015年被一位黑人雇员杀死。曾经有纪录片将这一事件作为白人种族清洗的证据。但Jeanine说,这个黑人是因为行窃后被他父亲送入监狱,才报复杀人的。

不过,Jeanine对白人在南非的现状也不乐观。她说,自己的儿子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工作,就因为他是白人。南非现行法规奖励雇佣黑人的公司,反之则受到惩罚。Jeanine说,白人在南非的未来没有希望,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

目前,南非普通白人的平均收入是普通黑人的五倍,但许多像Jeanine这样的白人依然感觉地位受到威胁。过去二十年,大约有40万白人离开了南非。

但也有坚持希望的白人农场主,Charles Back便是一名典型代表。今年62岁的Back有六个农场,出产的Fairview葡萄酒和奶酪在南非十分知名,甚至出口到了美国。

2018年的一个晚上,六个黑人闯进了Back的屋子,将他打伤后抢劫财物。Back靠装死才逃过一劫。这六名袭击者后来被逮捕,他们曾经是Back雇佣的保安公司的员工。

Back并不认为这起事件是什么“白人种族清洗”。他在推特上说:“我希望大家知道,这次袭击在任何方面都不是政治性的,只是普通的帮派分子被自身利益所驱动。我相信这个国家建立于其上的价值观,并继续期望着和谐与和平。”

Back现在有3500亩土地,600位雇员。他在进行着自己的土地改革,买来土地并分给员工,争取让他的农场工人们最终都能拥有自己的地产。
Charles Back在遇袭后第二天就回农场工作。文中关于他遇袭的过程有更多细节描写,感觉是非常坚强、值得敬佩的一位商人——搞得我都想去买他的酒了。
其实,就算有了土地,如果没有灌溉系统、机械设备和技术培训,新农民也很难生存。全南非只有11%的土地是可耕种的,其中只有不到2%有灌溉系统。因此,很多黑人即使分到了土地,也更愿意直接转手出售。

现在不是《戈林格雷法案》的时代了。那时候,土地的重新分配有改变整个经济和社会状况的力量。

而在今天的南非,格雷时代开始形成的“工资经济”已经不可避免的占据统治地位。D·A领袖Maimane曾说,教育和就业才是改变南非未来的力量。土地,可能已经不再是解决方案。

【这篇文章写作的时候,作者还不知道5月8日南非大选的结果。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A.N.C以57.5%的支持率赢得议会大选,D·A得到20.77%的选票,E·F·F得票将近11%。A.N.C应该会继续“无偿征用土地”的提案,不知道真的实施之后,南非会是什么样子。】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

May 13 2019 噪音,都知道它有害,就是没人去解决

Volumetrics
by David Owen

1975年,纽约。

Arline Bronzaft是纽约州立大学的环境心理学教授。有一天,她带的一位研究生跟Bronzaft说起了有关自家孩子的烦心事。

原来,这位研究生的孩子在一所轻轨线边上的小学上学,学校建筑离轻轨线只有220英尺(约67米)。由于轻轨噪音太大,学生根本没法学习。这位研究生和另外一些家长正准备上法院打官司。

Bronzaft的丈夫是一名律师。他听到这件事后说,要想打赢这场官司,必须有证据显示孩子们确实受到了噪音伤害。

Bronzaft决定为自己的学生助一臂之力。她首先测量了轻轨的噪音,发现在靠近轻轨线一侧的教室里,每隔四分半钟,往来的列车会发出约30秒的噪音,音量相当于大型摇滚演唱会现场。

接着,Bronzaft分析了过去3年里学校学生的阅读考试成绩。结果显示,坐在靠轻轨这一侧教室的学生的阅读水平,和坐在远离轻轨那一侧的学生相比,平均落后了约11个月。

拿到证据后,Bronzaft劝说纽约市政府给教室的天花板安装上隔音墙砖,并让纽约大都会运输局在学校附近轻轨的铁轨和枕木之间装上橡胶垫。1981年,她进行了一次后续调查,发现这些措施很有效,坐在不同教室的学生,考试成绩间的差别已经消失了。
纽约的一截轻轨,现在全纽约市的铁轨上都装有橡胶垫。
噪音污染并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自从工业革命催发锅炉、蒸汽机、火车和汽车的诞生以来,噪音便与人类如影随形。但是,我们的耳朵是在和工业化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环境中进化出来的。因此,噪音给人类带来了许多疾病和痛苦。

听力下降是噪音带来的最明显的疾病之一。噪音并不仅仅指轰隆隆的轻轨列车过往声那样令人心烦的声音。优美动听的音乐,如果音量过大,同样算是噪音。音乐家们就常常饱受噪音困扰。比如惯用右手的小提琴演奏者,左耳的听力往往会首先下降。

但是,很多人就是喜爱震耳欲聋的音乐。这是为什么呢?

1999年,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两位科学家做了一个实验。他们让受试的学生听相当于迪吧蹦迪音量的音乐。

实验发现,这么大音量的音乐可以影响受试者的内耳。因为内耳主管人的平衡与空间感知能力,所以大音量的音乐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身体在移动中的愉悦体验。

哪怕只是静静坐着,耳机里轰鸣的音乐也会让你觉得自己在舞动。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听音乐总喜欢把音量越调越大。这也是为什么,现代社会因为听音乐而听力受损的人越来越多。

噪音影响的不仅仅是听力。有多项研究显示,居住或工作在噪音环境下的人,更容易患上心脏病和高血压。他们还可能表现出所有与注意力不集中和睡眠不良有关的症状,连他们生的孩子体重都更轻。

今年2月,公益组织Bruitparif发表了一份有关巴黎大都会地区噪音污染情况的报告。报告中写道,住在噪音分贝最高地区的居民,一生会损失三年的“健康时间”。
车如流水的巴黎街头。
噪音污染伤害的不仅仅是人类。早在90年代,科学家们就开始怀疑,噪音对其它生物也会有影响。

本世纪初,一些科学家们在加拿大的芬迪湾研究鲸鱼,研究项目之一是测量鲸的粪便中与情绪压力相关的荷尔蒙代谢产物的含量。

2001年9月中旬,科学家们发现,鲸粪便中的这种代谢产物含量突然降低了。而第二年的同一时期,它又回复了正常的水平。

科学家们用水中听音器记录了海洋中的音量。他们发现,2001年9月中旬,正好是911事件之后,这一带海域的船运暂时停止,因此水下噪音大大减少。噪音减少后,鲸感受到的压力也随之减轻。

行为生态学家Peter Tyack说,和人类这样的视觉动物相比,海洋生物更为依赖听觉。在水下,视觉可能只能看到10米之内的范围,听觉却可以察觉1000公里以外的声音。噪音不仅会损害海洋生物的健康,还会干扰他们进食、交配和交流。

Tyack正在研究声纳对海洋哺乳动物的影响。他发现,有些种类的鲸特别受声纳干扰。当察觉到声纳时,他们会避开这一地区。有时候,受惊的鲸会弹跳出水面,从而死于由于环境压力极速降低而造成的减压症,或动脉血管栓塞。

人类制造的噪音也干扰了鲸呼唤配偶交配的声音,减少了许多种类的鲸繁殖的成功率。由于科学家无法精确计算海洋中鲸类的数量,所以很有可能,直到某些鲸类已经濒临灭绝边缘时,我们才会惊觉。
在芬迪湾,一头座头鲸跃出水面。
2012年,美国博伊西州立大学(Boise State University)教授Jesse Barber对鸟类也进行了类似的噪音污染研究。为了将噪音污染与其它人类活动对鸟类造成的干扰区别开来,他和同事们在荒野中修建了一条0.5公里长的“幽灵公路”。

其实,所谓公路就是15对绑在衫树上的扩音器。当秋天来临,鸟儿开始迁徙时,扩音器便定时播放Barber在冰川国家公园的公路上录下的环境音。

扩音器音量并不大,对习惯了车辆噪音的城市居民来说,这声音听上去还挺让人放松的。但对鸟儿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Barber发现,开始播放声音后,很多鸟都避开了这块地方,该地区鸟类的数量减少了28%。

和离开的鸟儿相比,那些依然留在这里的鸟儿则深受噪音之苦。

比如说,Barber带领学生测量了停留在这一地区的林莺的体重。正值迁徙时节,林莺本应该多多储存脂肪以备长途飞行。但扩音器开始播放后,这些林莺的体重就再也没有增加。
文中提到的林莺,英文名macgillivray's warbler,圆乎乎的很可爱呀。
公益组织噪音污染清理所(Noise Pollution Clearinghouse)的创建者Les Blomberg把噪音比作人类制造的听觉垃圾。他说,如果你能“看到”噪音的话,就会发现,它像一堆一堆的麦当劳汉堡包装纸,飘荡得满世界都是。

当麦当劳汉堡包装纸掉在地上时,总有人会把它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可是噪音无色无形,许多人便选择了无视。即便大家都承认噪音污染的危害,但不管是政府还是企业,鲜有真正采取实际行动来减弱这种危害的。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时任美国卫生局局长的William H.Stewart就曾大声疾呼,要求人们不要浪费时间等待研究确证噪音与疾病的相关性,而是尽快开展行动。但直到今天,这样的行动依然缺失。

其实,科学家已经研究出了很多可以大幅减弱噪音的措施。比如降低耳机能调整的最大音量;在急救车上使用有声音指向性的警报器;在所有汽车上安装环保局推荐的排气系统;给地铁列车安装橡胶轮胎;把轮船的引擎和金属外壳分开,等等。

但是,和其它种类的污染相比,噪音污染给人的感受太不直接,至于对其它生物造成的伤害,那更是与己无关。人类是非常短视的动物,只要不是直接找到自己头上,不是有立竿见影的影响,那就不如先高高挂起,或者学鸵鸟装作看不见。

除非像文章开头的Bronzaft教授那样能拿出直接相关的数据,否则,恐怕要等到筑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之后,人们才会真正重视并解决噪音污染问题吧。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