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isoner of Echo Special
by Ben Taub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西战争结束了。美国与古巴签订租约,以每年4085美元的租金,租借位于古巴东南端的关塔那摩湾,在那里建设海军基地。(卡斯特罗上台后,古巴政府一直拒绝兑现美国的租金支票,声明租约不合法。但迫于美国强势,只能维持现状。)

从2002年起,海军基地的一部分被设为关塔那摩湾拘押中心(Guantanamo Bay detention camp),其实就是军事监狱,用来关押美军在阿富汗等地区俘获的基地组织和塔利班嫌犯。
这篇文章的故事开始于关塔那摩湾监狱里一处叫Echo Special的地方。Echo Special是一个秘密的单人居所,用于关押美国军方俘获的价值最高的嫌犯。

2004年,当年轻的Steve Wood来这里做看守时,Echo Special里关押的囚徒是一名叫Mohamedou Salahi的毛里塔尼亚男子。
根据美国军方及情报部门的资料显示,Salahi是一位“智商极高”的电子工程师,他是“基地组织核心成员”,“曾参与多次造成大规模伤亡的事件”。
1991年,Salahi就向本拉登效忠,并参加基地组织训练营。他的亲戚Abu Hafs是基地组织高级官员。Salahi在德国工作时,曾接触过三名911事件劫机者。他到加拿大生活后,又与意图在洛杉矶机场制造爆炸事件的恐怖分子有过交集。
这些事,听在Wood耳朵里,让他觉得Salahi无疑是全世界最危险的人之一。所以,当真正见到这位面带微笑、身材矮小的男子时,Wood感觉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价值极高、需要单独关押的恐怖分子?”

是的,就是这个人。Salahi承认军方对他的全部指控。经过几年审问后,他被列为“高度合作者”,美国政府希望能从他身上发掘更多有关基地组织和恐怖活动的机密。
因为Salahi的合作态度,他的居住条件很不错。军方给他提供书、电视、电脑和一台PlayStation。他甚至被允许在囚房外的一小块空地上种植向日葵和香草。
看守待的地方和Salahi的居所只隔了一道门。Salahi常和Wood谈天论地。他喜欢谈论种族、宗教、历史和地理政治,许多话题都让Wood新奇不已。
受Salahi点拨,下班后,当其他看守都去酒吧酩酊大醉时,Wood却来基地图书馆看书。他喜欢历史、政治和国际事务类的书籍。书看多了,Wood渐渐对关塔那摩湾监狱的存在有了疑问。
当时,布什政府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借口侵略伊拉克,结果根本没找到这种武器。这件事加深了Wood对美国政府的疑问。他开始怀疑,对Salahi的指控是否同样也是出自于政治需要,而不是事实。
一年后,Wood结束了在关塔那摩湾拘押中心的服役。临别前,他送给Salahi一本书,并在书页上写着:“我希望你不止把我们当作看守。我认为我们都成为了朋友。”
伊拉克诗人Ahmed Matar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站在牢房里,
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囚徒是我吗?或是站在附近的看守?
我和他之间隔了一道墙,
墙上有一个洞。
从洞中,我看到的是光明,他看到的是黑暗。
像我一样,他有妻子、儿子,和一栋房子;
像我一样,他被上头的命令安排到此。”
看守和囚徒,看似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份,但在这身份背后,都是同样的人。Wood感受到Salahi的人格魅力,他不相信Salahi这样的人会是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他是受到蛊惑,还是确有依据呢?
2004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判决,关塔那摩湾监狱的被拘押者可以对他们被关押的理由提出质疑。一时间,许多大型律师事务所纷纷寻求为这些人代言。Salahi也有了自己的辩护律师。
Salahi向看守要来纸笔,他在几个月里写了466页记录。记录内容全部是自他被关押以来,军方对他的折磨和酷刑。其中既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他曾经接受过长达20小时不间断的审讯;曾经被关进剥夺一切感知的小黑屋;曾经被强迫忍受极寒温度;曾经被反复折磨身体受伤的部位。相比之下,被痛打一顿算是最轻微的了。
酷刑是法律禁止的。但美国军方对“折磨”的标准是,“疼痛强度和严重身体伤害所受的疼痛相当,例如内脏衰竭、身体机能受损,甚至死亡”。所以,只要没达到这个强度,施刑人员就可以说自己没犯法。
军方也曾经对Salahi假称他妈妈也被关进了监狱,还有可能遭受侮辱;曾经派女审讯员把他脱光,假装要强奸他;曾经有计划让他装成狗学狗叫;曾经打算把他的头发和胡子剃光,让他穿上女装。
根据军方备忘录透露,这些行动主要是为了“降低被关押者的自尊心,建立控制关系”。1967年,博士生Martin Seligman通过电击狗发现了心理上“习得性无助”的状态。军方的种种措施便是想让囚徒也进入这种心理状态。
其实,Salahi除了确实曾经去过阿富汗三个月,参加基地组织训练营之外(当时基地组织还受美方援助),对军方给他的其它指控都一无所知。他没有参与任何恐怖活动,只是一名因为亲属关系而和基地组织沾了点边的普通人。
一开始,Salahi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相信美国人是人道主义和公平正义的。但几轮折磨下来,他什么都愿意承认了。Salahi开始编故事,胡乱指认人,他甚至说自己本来计划炸毁多伦多的电视塔,因为加拿大政府管控严密才没成功。
到Wood看守Salahi那时,他已经成为了军方眼中的高度合作分子,因此对他的折磨才告一段落,给予了他高于一般囚徒的待遇。
本来,Salahi有很好的前途。军方对他的评价有一点没错,他确实“智商极高”,会四种语言,靠自己努力拿到了去德国上大学的奖学金,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他在德国和加拿大都有正式工作。可惜,天降横祸,Salahi莫名其妙地成为关塔那摩湾监狱的头号恐怖分子,一待就是十几年。
有意思的是,Salahi那位真正是本拉登得力助手的亲戚Abu Hafs,却一直平安无事。本拉登的许多讲话稿和文章都出自Abu Haf之手,但他因不同意911计划而离开基地组织,之后一直受伊朗和毛里塔尼亚政府保护,美国政府和军方反倒拿他没办法。
2015年,Salahi写下的记录以《关塔那摩日记》的书名出版。2016年,经过长达十几年的法庭纠葛后,他终于走出了关塔那摩湾监狱,重返自由世界。即使如此,美国政府依然要求毛里塔尼亚政府扣押他的护照,他只能待在毛里塔尼亚境内。

在自由世界里,Wood也一直关注着Salahi的官司。他原本打算退役后去做警察,但在关塔那摩湾的所见所闻让他对政府、对执法机关产生了疑问。最终,Wood进入了一家建筑公司当工人。工作虽然辛苦,Wood却觉得有成就感,再不会有良心上的不安。
与Salahi的谈话也让Wood开始思考宗教的意义。他去清真寺听阿訇传道,加入了伊斯兰教。Wood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信仰,甚至也没严格按照伊斯兰规则办事。对他来说,信仰伊斯兰教,是学习如何包容接纳各种宗教和文明的手段。
当Salahi的官司还在进行中时,Wood就联系过他的律师,表示愿意为Salahi作证。在生活中,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的想法。他的妻子就因为这事儿和他离婚,但Wood并不后悔。
2016年10月,Wood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已经11年未见的Salahi。Salahi告诉Wood,自己总算离开关塔那摩湾,回家了。
今年1月,Wood来到毛里塔利亚与Salahi相会。在上一次见面时,他们还一个是看守,一个是囚徒。这一次见面时,两人已成为了朋友。
关塔那摩湾,让原本不太可能有交集的Salahi和Wood走到了一起。无论是Salahi,还是Wood,他们的人生,都被关塔那摩湾监狱永久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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