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7日星期二

Aug.26 2019 硅谷精英的良心和他们的精神疗养院

Trouble in Paradise 
by Andrew Marantz

这篇文章,让我想到了《黑镜》第五季第二集:一边是伦敦郊外田野中,情绪崩溃的网约车司机绑架乘客,只求与互联网大佬通话;另一边是美国西部渺无人烟的山野中,该大佬正在玻璃别墅里打坐修行。
找图片的时候顺便搜到了剧中这栋玻璃屋的信息,它实际上位于西班牙,对外出租。两人150欧元一晚,两晚起订。
站在时代潮头的互联网科技大佬,与打坐修行避世隐居,怎么看怎么不搭。但是,如今的硅谷精英们,确实在通过类似形式,寻求心灵慰藉。

在《黑镜》里,互联网公司Smithereens的社交APP占据了人们的全部注意力。男主角在开车时分心看了一眼APP推送,结果导致未婚妻车祸身亡。

现实生活,大抵没有剧中故事那么极端。但是,有人刷着社交网络上朋友的完美生活而怅然若失;也有人为在网上打造自己完美生活的形象而计较不已。许多人埋头于网络,却迷失于现实世界。互联网科技,说是让生活更美好,有时却让生活更不美好。

因此,曾令人仰慕的硅谷各大科技公司在近年来已渐渐脱却光环。侵犯隐私、散布谣言、干扰注意力、降低生活质量……它们身上背负的罪名越来越多。

长久以来,硅谷精英给人的印象,是近乎傲慢的洋洋自得。现在,他们开始感到羞愧。有人说:“在硅谷,一种意识正在觉醒。人们认识到,他们的成功并不一定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Tristan Harris是觉醒者中一员。2013年,他是Google的一名项目经理,负责Gmail。他发现,开会时,同事们最关注的是“怎样让这东西更吸引人”,而不是“怎样合乎伦理地来设置这种可能会操控人类大脑的东西”。
Tristan Harris
Harris觉得良心不安,他把自己的思考写下来做成PPT,一时间在互联网上疯传。他在PPT中写道:“我很担心,因为我们的行为,而让全世界人类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我们应担起巨大责任,改变这一现象。”

当任何一个人,一家公司,或一个创意威胁到Google的商业模式,Google的解决之道很简单——买下来!在Harris发出这份PPT几个月后,Google就任命他为公司的第一位“设计伦理专家(disign ethicist)”,研究如何解决类似问题。

但是,Harris的研究结果很少实现。周围人觉得他的建议太复杂、太困难,往往与商业底线相悖。两年后,他从Google辞职,开始自己单干。

Harris创建了一个名叫Time Well Spent的组织。“time well spent (好好利用的时间)”既是组织名称,也是宣传口号。他发表TED演讲,接受媒体采访,致力于引起人们关注。
Harris接受CBS《60 minutes》采访
Time Well Spent的宣传是有成效的。​人们对科技公司的不满情绪日益累积,像Harris这样的硅谷觉醒者也越来越多。

Apple和Google相继发布帮助用户管理注意力的手机软件。扎克伯格在他的Facebook日志上写道:“2018年,我们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让人们花在Facebook上的时间都是‘time well spent’”。

虽然看到了一些成果,但Harris认为,这只是迈向成功的小小一步。他将Time Well Spent重组为非营利组织Center for Human Technology (人类科技中心),并且推出了新口号:human downgrading (人类能力衰退)。

Harris相信,就像能源公司造就了环境危机一样,科技公司引发了人类的注意力危机。新科技让人类的社会能力衰退了。我们必须重新找回​那种能力。​

许多硅谷精英认同Harris的想法。他们或许没有勇气像他一样辞职,却也找到了另一种途径来反思。那就是去伊萨兰(Esalen)。

伊萨兰是什么?

据说,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对伊萨兰一无所知,另一种则声称了解它的一切。

伊萨兰是什么?

那儿的一位工作人员形容:“伊萨兰是流散之地。是人类集体黑暗中点亮的一盏明灯。是一个箭头,指引着我们成为完人的最优路径。”

现在,伊萨兰也是硅谷精英们安抚自我良心的一所精神疗养院。

其实伊萨兰没那么神秘,它实实在在存在,离旧金山不过3小时车程。它全名伊萨兰学院(Esalen Institute),成立于1962年,注册为非盈利组织。
空中俯瞰伊萨兰全貌
伊萨兰坐落在加州1号公路和太平洋之间,沿大苏尔海岸的27英亩土地上。它的中央大草坪就像一块闪亮的翡翠,被包裹在海岸峭壁中。

在这块草坪上,阿道斯·赫胥黎(《美丽新世界》作者)和蒂莫西·利里(心理学家,嬉皮士教主)曾经教授过“药物神秘体验”的课堂;弗里兹·珀尔斯(心理学家,完形治疗创始人)开办过“完形治疗研讨会”。

琼尼·米歇尔(著名歌手)曾在这儿高歌一曲“Get Together”;若威香卡(印度教大师)则给乔治·哈里森(披头士成员)上了一堂西塔琴课。
美剧《Mad Men》里,主人公最后来伊萨兰修养身心。
伊萨兰创始人Dick Price和Michael Murphy都是斯坦福毕业生,但都将内在精神追求作为毕生事业。(当然他们也都颇具家产,无忧生活。)他们形容伊萨兰为“新思想实验室”。

今年已经88岁的Murphy说:“我们的目的,过去是,也将一直是,让人走出传承的正统信念,去发现真相。这些真相可能有关自身心理,可能有关不朽精神,也可能有关社会伦理行为。”

当然,在现实中,伊萨兰主要还是有钱人的避世之地。一个周末晚上的住宿需要420美元,而且你得带上自己的睡袋。房间高级一些,价格就暴涨到了3000美元左右。
伊萨兰的海岸别墅小屋。
钱,难不倒硅谷精英。过去,这里是嬉皮士的天堂乐园。现在,硅谷精英同样在这里寻找天堂。

伊萨兰有草坪、海洋、露天温泉,但最多的是各种身心灵活动。不过,你从它网站上或媒体报道中看到的活动,只是其冰山一角。伊萨兰的许多活动从不对外公开。

比如说在1980年代,伊萨兰就组织过美国和苏联宇航员,以及CIA和KGB特工交流的活动。1989年,叶利钦曾在伊萨兰的赞助下来访美国。

现在,伊萨兰帮助硅谷精英通过静思和讨论,寻找精神追求和人生真谛。在这儿,一刻不得闲的高管被要求关上手机,不能谈论任何与工作有关的话题。他们打坐、健行、讨论、写日志、全身心沉浸在自然中。
伊萨兰的露天温泉。
这些活动有用吗?至少,许多参与者表示,他们开始学习正视自我,潜心思考。

某位目前很流行的某手机APP的创始人说,过去,他衡量成功的标志是用户在他的手机APP上花了多少时间。现在,他开始考虑,或许应该将“用户少花了多少时间在手机APP上”作为指标。

就在最近,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几个国家的Instagram用户发现这个APP有了显著变化。在他们发表的照片下,没有了“赞”这个按钮。Instagram希望,人们将注意力放在他们分享的内容上,而不是计较得到多少个赞。

当然,光让科技公司高管打坐静思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这能否让他们开启智慧。否则,打坐可能只会成为麻醉自我的工具。

也有人批评说,光靠内部自我觉醒不够,只有外部压力,如政府、股东和媒体,才能改变公司行为。比如说,要改革金融系统或能源行业,最有效的手段是制定政策,法庭起诉,利益激励,而不是让一群高管打坐写日志。

不过,和传统行业不同的一点是,许多科技公司高管真正相信他们在创造一个美好世界。当创新没能带来理想中的乌托邦时,这些高管感受到了更大的心理冲击。

这些被时代潮流裹挟着一刻不停的硅谷人,或许需要Harris这样的人来说出心中的话,也需要伊萨兰这样一个地方来反观内心吧。

大西洋月刊:专家越“专”,预测越不准

最近新订了《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每一篇文章都很好看,可读性颇强。比如7月份刊登的关于马航370的长篇报道,让人欲罢不能,只想一口气读完!一个月一本,订一年只要30多美元,非常划算。

这篇文章发表在6月份《大西洋月刊》上,我最近才读到,觉得内容非常好玩。可能因为我自己就是对什么都有兴趣,但什么都不精通的人吧。在这篇文章里,这样的人可以赢过精通某个专业的专家。虽然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但莫名有种扬眉吐气感......

The Peculiar Blindness of Experts
by David Epstein

1984年,心理学家及政治学家Philip E. Tetlock参加了一次研究美苏关系的国家研究委员会会议。30岁的他是与会者中资历最浅的一位。

Tetlock认真地听着资深专家们对美苏关系未来可能产生的走向作出种种预测。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些专家们的预测真会实现吗?

为了检测专家的预测是否准确,Tetlock决定开启一项长期实验。他收集了284位在本专业领域极富知名度的专家所作出的预测。这些预测都是用明确的概率指出某一事件是否会(或不会)在未来发生,没有模棱两可的余地。

Tetlock的实验持续了20年,收集了82361项有关未来事件的概率预测。
Philip E. Tetlock
实验结果出人意料:专家们往往是最糟糕的预言家。他们有数十年经验,有机会接触一般人无法得知的保密消息。可所有这些,都没能让他们的预测结果更加准确。

不管是短期还是长期,不管是关于哪个领域,专家们的预言都一样一塌糊涂。在他们声称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中,有15%发生了;而他们断言肯定会发生的事件中,有25%踪影全无。

即使面对这个结果,许多专家还是坚决不肯承认,他们对未来的判断出现了系统性错误。

不过,Tetlock也发现了一小撮人,预测准确度高于一般专家。

在Tetlock的早期研究中,有一项是让专家们预测苏联的未来。一些自由派专家认为,戈尔巴乔夫能启动改革,从而让苏联保持并发展。另一些保守派专家则表示,改革不可能在苏联出现,它最终将就这样走向崩溃。

两派专家的预测都有对有错:戈尔巴乔夫确实在苏联启动了改革。可最后,苏联还是分崩离析。

但是,有一小部分人,准确预测到了这一情况。这些人不是精于某一领域的专家,而是能听取各派意见,进行综合分析的人士。他们认识到戈尔巴乔夫会进行改革,也预测到改革反而加速了苏联的分化。

这些被称为“integrators(综合者)”的人在各领域的预测,特别是长期预测上,表现大大优于他们的同僚。

最后,Tetlock给这两种人取了昵称。他把那种只钻在自己专业领域中的人称为“刺猬(hedgehog)”,他们只知道“某件大事(one big thing)”,而将涉猎多个领域的人称为“狐狸(fox)”,他们知道“许多小事(many little things)”。

刺猬们十分专注。他们中许多人花一生时间,只为钻研某一个问题。他们总是通过自己的这一视角,来看待周围的世界。

而狐狸们则喜爱从各种各样的渠道和理论中学习。他们不坚持固定的视角,接受模糊不确定,甚至有所冲突的信息。

刺猬对本专业研究深入,可他们在预测本专业的未来时表现尤其不佳。当这些人经验越来越丰富,在本专业中的名声越来越大时,他们的预测也往往越发不准确。哪怕给他们再多信息也没用,因为刺猬们会轻易地将这些信息编织进他们本就架设好的世界观中。

虽然如此,人们依然依赖着刺猬型的专家。那些世界知名专家们也很少需要为他们不准确的预测负责。
刺猬和狐狸,都很可爱!
有一项研究收集了近10年来,全球22家知名银行每年预测的美元对欧元汇率范围。

在每一年初,包括巴克莱银行、花旗银行、摩根大通银行等,都会预测这一年年末的汇率走向。

研究结果发现,这些银行没有一次预测的方向是准确的。在这10年里,有6年的真实汇率完全不在所有22家银行预测的全部范围内。【一个idea,以后每次反向参考这些银行的预测来投资,岂不是赢面大得多!】

2005年,Tetlock发表了他的实验结果,得到了美国情报研究机构的关注。2011年,情报研究机构IARPA(Intelligenc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 Activity)组织了一次长达四年的预测竞赛,五支由研究人士带队的队伍参加了这一竞赛。

这些队伍用自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招募和训练预测员。每天早上9点,他们会回答一系列预测问题。这些问题的期限和领域各不相同,例如预测在某个特定日期前,某个欧盟成员会否退出,或是判断今天日经收盘指数会否超过9500点。

Tetlock与妻子Barbara Mellers一起带领着一支名叫“Good Judgment Project(良好判断项目)”的队伍参与竞赛。他们没有从各行各业招募专家,而是面向大众广泛征求志愿者。经过简单考核后,他们征集到了3200位志愿者。

在这些志愿者中,Tetlock找到了最有“狐狸”特点的那一小群预言家。这些人没有任何专业背景,但头脑聪明、兴趣广泛、热爱阅读。用一位表现最好的“狐狸”的话来说,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

Tetlock发现,这些狐狸不仅是优秀的个人预测者,在团队合作时也十分高效。对什么都好奇的他们喜爱跨领域学习,并愿意将团队伙伴看作值得学习的对象。

在竞赛后期,Tetlock将“狐狸”们组成12个人一支的小团队,这使得他们给出的预测更为准确。他们的表现大大超过了另外一组由经验丰富、可以接触到保密信息的情报专家所组成的队伍。

Tetlock说,刺猬和狐狸间有一个重大区别。当预测正确时,两者都会以此加强自己的信念;但当预测错误时,狐狸会随之调整自己的想法,刺猬却依然坚持己见,甚至更加坚定自己原有的想法,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其实,狐狸的行为,就是我们称为“学习”的过程。一件事做对了就总结经验,做错了就找出教训,调整方法重新再来。几千年来,人类都通过这样的方式成长发展。刺猬专家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学习的吧,为什么长大就忘了呢?


Aug. 5 & 12 2019 约翰·劳:早生了两百年的金融创新家

本周《纽约客》又是双周刊,通常的四篇长文也改成了三篇文章+一篇漫画的形式,感觉这是编辑作者们还在放大假的节奏啊……

The Invention of Money
By John Lanchester

13世纪,马可波罗来到中国。从火药到煤炭,从眼镜到瓷器,中国的种种创造令他惊叹不已。其中最令马克波罗叹为观止的一项奇迹,是大帝忽必烈在全中国推行的一项新发明:纸币。

由国家信用为其背书的纸币,是贸易金融领域中最重要、最有创造力的一项发明。它重新塑造了整个世界的面貌。

从13世纪至今,纸币已走过800多年的历史。​现在,人类又开始探索新的可以代表金钱价值的形式,比如以比特币为首的数字货币。

今年6月,Facebook宣布推出旗下数字货币Libra。为Libra背书的,不是任何国家政府,而是数学算法、全球连通性以及人们对世界最大社交网络的信任。至少,Facebook计划如此。

这种新型货币安全吗?我们怎么知道比特币或者Libra到底能值多少钱,或者说它们是否有任何价值?

比特币的拥护者会立即将问题抛回给提问者:你怎么知道你口袋里的纸币价值几何呢?

金融产品屡屡创新的今天,与纸币初现的数百年前有几分相似。温习那个时代的故事,或许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目下的情景。

现代西方的纸币交易体系开始于英国。1689年,威廉三世当上英国国王,当时英法两国正处于长期战争中。战争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国家如何负担?

威廉王的政府想到了一个新颖的解决方式:借贷。1694年,英国政府用8分利借了120万英镑,承诺以船货税、啤酒和酒精税还款。借款者得到许可建立一家共同公司,也就是英国银行。

英国银行有权吸收公众的金子存款,并且印刷银行券(bank note)作为存款收据。银行将公众存储存的金子借给国王,而有金子担保的银行券则和金币一样,很快就作为新的货币形式为大众接受。

现在我们采用的货币形式,基本上与当年的英国如出一辙。不过在当年,这种形式被更广泛地推广时,面临的是障碍重重。

纸币推广的故事主角名叫约翰·劳(John Law)。他1671年出生于苏格兰爱丁堡,是一位金匠的儿子。

1692年,劳前往伦敦游历,在那儿,他第一次见识到了英国政府持有长期债务,并发行纸币给借款人的新型金融体系。
约翰·劳的画像
1694年,劳在一次决斗中杀死了对方。他从监狱中设法逃亡,接下来几年中漫游欧洲各地,学习金融和赌博。就像《权利的游戏》中的小指头,劳天生就有“把两条金龙放在一起,能让它们生出第三条”的本领。他渐渐累积起了财富。

1713年,劳来到法国。当时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正为严重的债务所苦恼。国王欠下了9亿里弗尔(livre,法国货币单位)的债务,每年的利息高达5000万里弗尔,而法国每年的税收和关税收入只有6500万里弗尔。

1715年9月,路易十四逝世。奥尔良公爵作为路易十五的监护人开始统治法国。在赌桌上,奥尔良公爵与劳结识。面对国家金融危机,他开始听取劳的建议。

劳认为,钱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它的用处在于换取物质。因此最重要的是让钱流动起来,刺激贸易和商业。

因此,劳建议法国设立国家银行,吸取公众的金银存款,再以纸币的形式发行借贷,同时也接受以政府借据为形式的存款。

政府借据在市场上通常以折扣价格交易,但劳的银行愿意按票面价值为你储蓄。比如说,你有一张借据标明国王欠你1000元,实际上它在市场上只能卖出400元,劳的银行却愿意用1000元的纸币换取你的借据。

这种做法让银行的纸币资产大大超过了它实际所有的金银。据统计,劳的银行所拥有的纸币价值大约4倍于它的黄金和白银储蓄。

要是用现代银行的标准来衡量,这是非常保守的。一家资产不到1.24亿美元的美国银行,按法律规定只需要3%的存款准备金就够了。

劳发行的纸币一开始十分具有吸引力:纸币上保证的白银价值是固定的,不像实物银币,它不会被熔化或者消磨。很快,市场上的纸币就以比票面所示的白银价值更高的价格进行交易。
劳签名背书发行的纸币
奥尔良公爵任命劳为法国财政大臣。劳说服政府,为他主管的法国在美洲的贸易公司密西西比公司提供贸易和开发美洲的垄断特权。

劳用同样的方式为公司提供资金。他吸收公众存款用来认购公司股份,再用公司股份支付国家债务。金银的使用被禁止,纸币成为唯一法定货币,由银行的权威作担保。

最终结果是灾难性的。人们开始怀疑,向密西西比公司的投资是否有价值。怀疑变为担忧,进而又变为恐慌。当人们发现他们没法从银行那儿要回以前存储的金银时,恐慌最终成为动乱。

金银重又被宣布为法定货币,劳的银行和公司被解散,他从财政大臣的职位上离开。在这个位子上,他仅仅待了145天。

1720年,劳逃离法国。他试图通过赌博东山再起,但幸运女神已不再眷顾。9年后,他在威尼斯郁郁而终。
1720年发表的讽刺劳的漫画,主题是形容劳的所有资产都建立在“风”之上。
劳一生最大的讽刺是,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他的想法基本上都是正确的。其实,劳公司出海的船只后来证明已经在赚取利润,审计员也发现,他公司账目的流动性很好。

今天,我们就生活在某种版本的劳构想的金融制度中。中央银行发行纸币、信贷金融、银行存款准备金、分红股份公司……多多少少与劳当初在法国建设的体系有所相仿。​

劳最大、也无可避免的错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金融发明的不稳定性,尤其是信贷的风险。

最终,劳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两个遗产。一个是尚蒂伊城堡的大马厩。这是奥尔良公爵用自己在劳公司的股份换成钱所建成的;另一个是单词“millionaire(百万富翁)”。这个单词最初就是用以描述那些早期因为他的发明而发财的人。

【本文还讲了另一位英国金融创新者,生活在19世纪的记者、银行家沃尔特·白芝浩(Walter Bagehot)。我觉得他的故事没有约翰·劳那么有戏剧性,就没写。感兴趣点下面链接可以去纽约客网站上读原文。】

2019年8月4日星期日

Jul.29 2019 #Metoo运动,为女性扬眉吐气,却也让男性无力辩白

The Case of Al Franken
by Jane Mayer
Al Franken曾经是美国民主党参议员中的一颗耀眼明星。有人认为,他有望在2020年总统竞选中成为川普的强力对手。可惜的是,2017年12月,因为性骚扰指控,Franken不得不辞去参议员职位,告别政治生涯。

当时鼓励女性站出来揭发曾经遭遇过的性骚扰经历的#Metoo运动正处于最高潮,诸多名人如好莱坞大亨Harvey Weinstein等人接连落马。Franken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一年多过去了,许多当时要求Franken辞职的民主党参议员纷纷表示,他们对那时的决定感到后悔。Franken也懊恼自己不该冲动辞职。他觉得,他是#Metoo运动的受害者。
Al Fraken

她说

在从政前,Franken是一位作家、一位喜剧明星、著名脱口秀节目《周六夜现场》的常驻嘉宾。他经常巡回美国各地演出,并参加了多次为军队组织的USO义演。

2017年11月,曾经和他合作演出过的电台女主播Leeann Tweeden突然指控Franken在2006年的一次USO义演中对她进行了性骚扰。

Tweeden说,Franken告诉她自己专门为她写了一部有吻戏的剧本,并要求和Tweeden两人单独排练。排练时Franken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让她感觉万分恶心。

Tweeden还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正在打瞌睡,而Franken坏笑地看着镜头,把手伸向她的胸部。Tweeden说,Franken为了恶心她,专门把这张照片刻在CD里寄给自己。
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照片。
Tweeden说,从此以后她看到Franken就觉得不舒服,再也没有自愿地和Franken接触或合作过。

Tweeden的指控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那张照片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一直和Franken有矛盾的Fox电视台推波助澜,接连播出对Tweeden的采访,许多右翼媒体也随之跟进。

紧接着,又有七位女性站出来指控说Franken曾经对她们有性骚扰。这些指控主要集中在她们与Franken合影时,感觉Franken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Fraken的公众形象一直很不错,Tweeden的性骚扰指控可谓是惊天霹雳。民主党迅速做出反应,有7位民主党女参议员联合要求Franken辞职,之后加入这一行列的参议员越来越多。

当时,#Metoo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Franken没能得到辩解机会,国会或政府机构也没有对此事件展开任何调查。在Tweeden的性骚扰指控发布三个星期后,他就从参议院辞职了。

他说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Franken终于发声为自己辩解。从他那方看来,事实是怎样的呢?

首先,Franken表示,有吻戏的剧本并不是专门为Tweeden而写。USO军队义演为迎合美国大兵们的口味,常会在演出中夹杂一些有关性的玩笑。这幕戏的主题就是男性角色想亲吻女性角色,而女性角色表示自己宁愿被台下的大兵们吻。

在此之前,Fraken已经和多位女演员表演过同样的一幕戏。那些女演员都表示,她们没觉得和Franken合作有任何不适,也不觉得这幕戏内容有什么问题。

其次,Franken说自己没有和Tweeden单独排练过。不管是演戏排练还是正式演出,他们身边都围绕着其它演员和工作人员。他更否认自己把舌头伸到Tweeden嘴里。此外,在整个义演过程中,Tweeden从没表露过不情愿的情绪。
Fraken当年在《周六夜现场》的剧照。
至于那张照片,Franken首先承认自己做得不对:他不应该在对方睡觉,没能得到同意的时候拍那样的照片。但他强调说,拍照片的氛围是在义演结束后所有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下,那张照片只是许多搞笑照片中的一张。

Franken说,演出结束后所有工作人员都坐在回去的军用飞机上。摄影师帮他拍了许多纪念照片,都是各种搞笑造型。他把手伸向Tweeden的胸部,正是因为Tweeden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背心,可谓全副武装,从而造成一种搞笑的反差。

他也澄清说,这张照片并不是他专门放在给Tweeden的纪念CD中。实际上,当时的每位工作人员都收到了包含这张照片的纪念CD。

在那次USO义演结束后,Franken还多次与Tweeden碰面或合作。他说,没有察觉到Tweeden对他的态度有任何冷淡或不自然的地方。

至于后来那七位女性的指控,Franken表示对大部分都没有任何印象。其中有一位指控者说他强吻了她,而Franken回忆说是为了表示感谢吻了那位女性的脸颊。

他们说

Fraken辞职后,许多老同事与朋友都为他鸣不平。Franken与多位女性有过合作,他的团队中也有许多女性成员。这些女性都纷纷表示,和Franken在一起,哪怕是共同出差单独相处好几天,也从来没感受到性骚扰的威胁。

其实,在Tweeden发出指控后,曾在《周六夜现场》以及其它节目中与Franken一起合作过的36位女演员就联合签署了请愿书,要求召开听证会来听一听Franken这方面的说法,但没能得到回应。

在2006年的USO义演中和Franken及Tweeden有过接触的工作人员也都表示,没发现Franken有任何不尊敬Tweeden或其它女性的行为。一位当时负责的军方人士表示,为保证安全,演员们连上厕所都有军人陪同,因此Franken不可能与Tweeden单独排练吻戏。
军方提供的一张Fraken和Tweeden当年USO义演时的剧照。
不少Franken身边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为人热情爽朗,喜剧演员的背景让他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拉近与别人的身体距离,比如在与粉丝合影时。但他绝不会有性骚扰的意图。

曾经指控Franken性骚扰的7位女性中,也有2位表示,如果时间放到现在,她们不会再发出同样的指控。其中一位在那次事件之后还给Franken投了赞同票。

好几位当时曾要求Franken辞职的参议员说,他们对那时的决定感到后悔。佛蒙特州参议员Patrick Leahy说,在没有得到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就要求Franken辞职是他“45年参议员生涯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让Franken辞职并没有错。参议员Kirsten Gilibrand说,虽然Franken犯的事和其它#Metoo运动指控对象的程度轻重有别,但只要那些女性确实感到被骚扰,那Franken难辞其咎。知名女权主义者Linda Hirshman也说,不管Franken本人意图如何,他做的事情确实侵犯了那些女性的意愿,那就是性骚扰。

曾代表不少性骚扰受害者的著名律师Debra Katz则表示,Franken的事件让她感到困扰。她认为,将所有性骚扰指控一律同等看待是不合适的,因为这会对#Metoo运动本身造成损害。当男性在女性的性骚扰指控前成为无力反抗的受害者时,#Metoo运动本身也就丧失了公信力。

我说

不管是#Metoo运动,还是网上纷纷扬扬的其它运动,一旦陷入大众声讨的热烈情绪中,事实、证据、道理,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网络让每个人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让有同样经历的人能抱团取暖,就像#Metoo运动一样给许多女性带来勇气。但网络也让大众陷入情绪化的狂欢,让真相和谣言黑白难辨。

在Franken事件中,网络舆论和右翼媒体推波助澜。Franken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媒体和政府机构也没有担负起查证事实的责任。

虽然Franken本人绝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过错,但因为这件事而终止政治生涯,他所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公众号:NotesofTheNewYor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