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30日星期六

Jul.2 2018 在美国,言论自由的界限和代价

Fighting Words by Andrew Marantz

右翼活跃人物Milo Yiannopoulos以种种极端言论而出名,比如“女权主义是癌症”或公然嘲弄跨性别人士之类(虽然他自己是同性恋者)。他年轻,言辞锐利,有幽默感,因此成为了右翼阵营中吸引年轻人的一面旗帜。

201721日,Yiannopoulos原定于这天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做一场演讲。当时川普刚上任不久,人们的情绪还十分紧张。有谣传说,他准备在演讲中直接指名道姓,点出在UC Berkeley就读的非法移民学生。

这激起了向来偏左的UC Berkeley学生的愤怒。演讲当天下午,1500位抗议者涌向学校的Sproul广场。极端左翼组织Antifa也掺合了进来。

那天我打开电视,看到的就是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Antifa成员砸窗放火,无所不为的画面。最终,Yiannopoulos取消了这场演讲。

这件事激起了关于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讨论。不少人表示,反对Yiannopoulos的行为有违第一修正案保护的free speech权利。

那么,free speech的界限究竟为何呢?虚假广告、儿童色情和勒索信都是“言论”,但显然不受第一修正案保护。

在实际案例中,对第一修正案的解读与应用是模糊不清的。

比如1940年,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位居民因为骂警官是“狗日的法西斯主义者”,而被关进监狱。最高法院说,这句话造成了明显的伤害,因此不受第一修正案保护。

2006年,在一位士兵的葬礼上,一群来自威斯特布鲁浸信会的抗议者打出了“感谢上帝让士兵死亡”和“你会下地狱”的标语。不管怎么说,这些标语都比“狗日的法西斯主义者”更伤人。但最高法院认为,它们受第一修正案保护。

随着时代的发展,第一修正案的界限也在不断修正。

比如1970年代左右,女性开始大规模参加工作。一些男性老板会说下流话,或在办公室墙上挂色情照片。当时,法院认为,这些男性的做法是他们的自由。而现在,人们公认这种做法是典型的性骚扰。

那么,今天人们认为应该受第一修正案保护的言论,比如Yiannopoulos富有煽动性、充满歧视的发言,是否在几十年后,也会被人们视为一种伤害、一种骚扰而禁止呢?

但反过来想,一个人说的话要让人人满意,不伤害任何人,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行走在世上的人形形色色,不管持什么态度,总有人支持,也总有人反对。Yiannopoulos自有其支持者,抗议他演讲的人是否也伤害了他和他的支持者呢?

因此,free speech的界限究竟应该设在哪里,才能最大限度减少伤害,又不会妨碍人们的自由表达呢?

20179月,Yiannopoulos应某学生社团的邀请再次来到UC Berkeley。他声称要请来多位右翼名人,一起在UC Berkeley搞一个“Free Speech Week”活动。

结果,Yianopoulos所说的活动一项也没有举行,他的演讲只持续了15分钟,只有30多个人听了这场演讲。

为保证这场活动顺利进行,UC Berekley出动了包括直升机和武装警察在内的全副安保,共花费300万美元。


可能这就是free speech需要付出的代价。

2018年6月27日星期三

Jul. 2 2018 疼痛也许是看得见的

Seeing Pain by Nicola Twilley

我觉得疼痛是很个人的一件事,同样被火苗撩到手指,不同的人感到的疼痛程度是不同的。

小时候看描述英雄刮骨疗毒或者不打麻药动手术的故事,总觉得这些人都好厉害。现在有时候会想,或许他们只是对疼痛比较迟钝呢?

在美国看病,描述疼痛最常用的方式是1-10的度量。我总觉得这很不科学。怎么定义哪种痛是1,哪种痛是10,或者5的痛和6的痛有多大区别?

很多人的经验是,不管感觉多疼,都跟医生说你的疼痛度是7-8,这样才会尽快安排给你看病 (当然如果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小伤,还这么说就夸张了)。

英国牛津大学科学家Irene Tracey,从1998年开始,致力于研究怎样准确描述出每个人所感觉到的疼痛。

她设计了一系列装置,可以让受试者感觉到不同程度的疼痛,同时用核磁共振仪扫描他们的大脑,看看在疼痛时,大脑的哪些部位被激活,活跃程度是多少。

她的发现,有几个我觉得比较有趣:

1)对疼痛的预期会增加痛感。Tracey用发热装置,让受试者随机感受灼热或温暖。发热装置启动前会闪不同颜色的灯。

在实验过程中,受试者会渐渐发现,看似随机闪烁的彩灯颜色其实和发热装置有关联。

在发现这种关系后,只要代表灼热颜色的灯亮起,即使发热装置还没启动,越来越多的血就会涌往受试者大脑的某几个部分。

2)宗教信仰能帮助人们忍受疼痛。Tracey请来一组天主教徒和一组无神论者做实验。他们在接受疼痛时的大脑反应活动是相同的。

但在给他们看了一幅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后,天主教徒给自己感受到的疼痛程度打分比无神论者整整低了一个点。

而如果给他们看的是一幅世俗画,两组打的分则没有任何区别。

3)慢性疼痛自身是一种疾病。对慢性疼痛患者和正常人的对比试验显示,接受相同程度的疼痛测试,两组人的脑部活动完全不同。

Tracey发现,在脊髓最上部的脑干中有一小块区域掌握着疼痛信号的传输。对慢性疼痛患者来说,这块区域就好像被拧到了最大开关。

目前还不知道什么会引起这块区域的变化。Tracey正在进行一项长期研究,跟踪在儿童或青少年时期反复感受到身体不适的人,看他们的这块区域是否会产生变化,从而更容易患上慢性疼痛(受试者包括痛经严重的十几岁女孩,感觉很多人会中枪)。

虽然Tracey的研究结果都十分有趣且有用,但看下来,似乎还是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客观显示疼痛程度的方法。

文中引用另一位脑科学家Karen Davis的话说:“疼痛,从字面定义上来说,就是一种主观体验。因此只有自我描述才是真正的测量标准。(Pain is, literally by definition, a subjective experience. That makes self-report the only true measure.)”。


我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如果承认这句话,那么就只能用1-10的量表来描述疼痛,又实在不甘心。想到科幻小说中有装置能让一个人完全体验另一个人的感受,可能只有这样的装置能让一个人完全感知另一个人的疼痛吧(就是对医生残忍了点,《黑镜》有一集就是这个主题...)或许,疼痛只能每个人自己慢慢忍受。

2018年6月22日星期五

Jue.25 2018 一场英国公关教父的复仇

Scandal by Ed Caesar


提起76岁的Tim Bell,在英国广告公关界是无人不晓。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曾担任撒切尔夫人的幕僚。

90年代末,Bell与老搭档Pottinger合伙,创立了公关公司Bell Pottinger(以下简称BP),为各国政府官员及大亨富贾提供公关服务。

2012年,BP的大部分股份都掌握在一家上市母公司手中。Bell想买下整间BP,但苦于资金不够,便拉来了BP的另一位合伙人James Henderson,两人共同买下了公司所有股份。

Henderson出钱多,占的股份也多。但作为BP的创立者,Bell总觉得这间公司应该属于自己。很快,两人就产生了矛盾。

时光一晃到了2015年,南非发起了反对时任总统Zuma的活动。来自印度的富商Gupta三兄弟被称作Zuma背后的影子政府,自然也在人民反对之列。

为了扭转局势,他们联系了BP公司,要求进行一场以“经济解放”为主题的公关活动。

“经济解放”的大致内容是在南非散播种族经济不平等论,宣称南非的有色人种被白人开设的大公司剥夺了本属于自己的经济利益。

这看上去再政治正确也没有了,但Gupta兄弟发动这场公关活动的目的是打击白人商业竞争者,同时将自己的形象塑造为对抗白人至上主义的先锋。

Bell一直在南非有着诸多关系,他带领自己负责的地缘政治团队,与BP公司的媒体团队一起负责这个项目。

BP公司干起这种被称为“reputation laundering(洗刷名誉)”的工作可谓驾轻就熟。他们开设了网站和社交媒体账号,假装以网友自发的形式呼吁南非有色人种的经济解放。其内容的煽动性被知情者比作“希特勒时代戈培尔的宣传”。

就在此时,BP公司的内部局势发生了变化。本来BellHenderson算得上势均力敌,但他最有力的一位支持者却突然表示要倒向HendersonBell不得不在20168月离开了公司。

不过,在公开场合,Bell多次表示,自己的离职是为了抗议BP为在南非已经臭名昭著的Gupta兄弟提供服务的不道德行为。

201610月,关于“经济解放”这场看似正义的活动其实是BPGupta兄弟发起的一场公关活动的消息开始零星见诸报端。

20173月,一份长达21页的报告开始在南非政府官员中流传,报告详尽描述了BPGupta兄弟的交易情况。虽然报告作者匿名,但不少信息是只有Bell才知道的。

最终,这篇报告全文刊登在了网上,震动了整个南非社会。人们异常愤怒,认为自己被玩弄了感情,BP的公关活动干扰了南非正常的政治议程。

20175月,数百封BP公司内部关于Gupta兄弟的电子邮件在网上公开。其内容显示BP公司为了洗白Gupta兄弟的形象不择手段,包括使用多个假装真实网友的社交网络账号。

这再次激起了南非网民的愤怒,英国记者也开始报道BP在南非引起的这场动乱。BP被英国公关传播协会取消了会员资格,且以后5年内都不能再次入会。这是该协会有史以来作出的最为严重的惩罚。

就在此时,Bell正式接受了BBC的直播采访,他表示自己与Gupta兄弟的公关活动没有关系,一切都由Henderson负责。善于经营形象的Bell在这场访谈中将自己营造为一位无助的老者

BP的丑闻至此发酵到了顶点,它最大的客户与之解约,公司也随之倒闭。

20182月,Zuma辞去了总统职务。Gupta兄弟以腐败罪被起诉,但三人都逃到了国外。而帮他们做公关的BP公司已经在这个急速变化的时代被人们遗忘。

在整个过程中,Bell的形象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又开了一家公关公司,生意蒸蒸日上。

看完这篇文章,第一个感想是果然商场如战场,老牌公关人Bell的手段也确实够狠。

另一个感想是,政府组织和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公关团队并不是秘密,但他们的宣传手段实在令人生畏。

就像BPGupta兄弟做的这场公关活动,表面上看来是反对经济不平等,提高有色人种地位。若我是生在南非的有色人种,怕也要投赞成票,谁又能看透它背后的目的呢。


这么一来,现在网络上炒得如火如荼的诸多运动,Twitter每天列出的热门hashtag,究竟确实反映了民意,还是有政治和经济利益在推动呢?到底怎样才能在这个纷繁芜杂的社会找到一点真实呢?

2018年6月17日星期日

Jun.18 2018 美国青少年现在最爱看的美剧:《SKAM》

Posts Modern by D.T.Max

最近在美国青少年中,最流行的剧不是《西部世界》或《十三个原因》,而是《SKAM Austin》。

《SKAM Austin》不在电视上播出,也不在Netflix上播出,你必须上Facebook和Instagram,才能一睹它的真面目。

《SKAM Austin》也不是美剧固定式的一周一播,你要随时刷Facebook和Instagram,才能跟上它的最新进展。

《SKAM Austin》也不像一般美剧短则20分钟,长则1个小时,它最长的一段,大概也不超过10分钟。

其实,它的剧情很简单:在德克萨斯奥斯汀的一所中学里,围绕着两个女生的友情和爱情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这样的青少年剧,美国人拍过不知道多少部。让《SKAM Austin》与众不同的是,它用社交媒体为载体,模糊了虚拟剧情和真实生活的界线。
SKAM的Facebook主页

《SKAM Austin》在Facebook上不定期发布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这些视频都与真实时间同步。比如剧中的一对恋人周一中午12:40在学校吵了架,那么Facebook发布这段视频的时间也就在周一中午12:40。

而且,视频的拍摄时间都在发布前很短一段时间内,所以剧情也与真实生活同步。比如Kendrick Lamar5月18日在奥斯汀开了一场演唱会,当天发布的视频故事就围绕这场演唱会展开。

不过,这些视频不是《SKAM Austin》的全部。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Facebook和Instagram账号,他们会时不时发动态、照片和视频,还会互相关注和评论。
女主的Ins账号,就像真实的美国中学生的账号一样

只有关注了他们的社交媒体账号,你才能了解剧中人生活的全貌。

虽然是虚拟剧情人物的账号,可看上去真像是活生生的美国高中生所有。他们会炫耀自己的舞会服装,会讨论同学间的绯闻八卦。德克萨斯刚发生了校园枪击案,他们立马在Instagram上贴出了哀悼的图片。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些账号都是假的,是为了让你更沉溺于剧情中,很多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剧中人当作真人,将整部剧当作正在奥斯汀某中学上演的真实情节。
Ins上的照片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为了显得更加真实,《SKAM Austin》在开播前没做任何宣传,所有的观众来自于大家口口相传。演员也都是没有演出经验的中学生。

这样的策略大获成功。据Facebook统计,《SKAM Austin》的视频观看量已经超过了740万,每个虚拟人物的账号都收获了无数粉丝。

我觉得,《SKAM Austin》的流行大概有两个原因,其中之一是由于社交媒体的影响,人们的注意力越来越短。《SKAM Austin》这样短视频+社交媒体内容的形式,正符合当代人的口味。

另一个原因是,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加精彩。人都有窥视他人生活的欲望。就像好多人爱刷朋友圈,看看谁又去哪儿旅游,谁又换了工作买了房,虽然与己无关,却依然津津乐道。

但人们在网络上展现的,远远不是真实生活的全貌。《SKAM Austin》却让人有机会围观剧中人似假还真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和你在朋友圈里看到的一样,也许更加真实。你在他们的生活中看到自己,也看到自己想成为和不想成为的模样。
在《SKAM Austin》Facebook主页的讨论,对粉丝来说,剧情就是他们的生活

顺便说说,本期的小说《Omasake》讲的是华裔二代女生的感情故事,蛮好看。我一直觉得,在美国长大的二代对自己的身份比起中国长大后再来美国的人要敏感许多。这篇写得很典型。给个在线看的链接:“Omakase”

2018年6月14日星期四

Jun.18 2018 科技时代的隐私是一种商品吗?

Nowhere to Hide by Louis Menand

最近欧盟出台了更严格的数据保护法,所以我的邮箱里多了好多邮件,有些是来自那些800年都没上过的网站,要我同意它们新的隐私保护条款。

看到这种邮件,我总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这些网站也心知肚明,谁会去仔细看它们的条款有什么变化呢?现代人已经离不开YouTube、Instagram或者Facebook,就算不同意某项条款,难道就真能不上这些网站吗?

不过,一旦同意了,我的信息就变成了Facebook一类公司的生财之道。其实我也并不介意,反正我相信这些信息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个网站卖了多少遍。今天在google上搜了个东西,明天所有网页上的广告都是相关产品,也无非就是这样。

随着科技的进步,很多人像我一样,对个人隐私的敏感度大大降低了。回看20世纪初,明信片刚刚发明的时候,许多人都大为紧张:怎么能允许这种可以暴露私人信件内容的东西呢?这不是对隐私的绝对侵犯吗?

现在,别说明信片了,我们在微博上或者朋友圈里,天天直播自己的生活,倒是恨不得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隐私(当然是精心挑选过的那一部分)。

这篇文章,就探讨了许多关于科技与隐私的思考。其中有两个故事,我觉得特别有趣。

第一个故事是,1967年,FBI为了抓住某人赌博的证据,在他每天给自己的下注代理人打电话的公共电话亭上装上了麦克风,由此可以听到和录下他的通话。但法庭却认为,这样的做法违反了他的隐私权。

有人就抗议说,电话亭是公共场所,假如他打电话的声音够大,让埋伏在外的FBI探员听到,这些话就能作为呈堂证供。麦克风只不过就相当于FBI探员耳朵的助听器嘛。

另一个故事也有同样的矛盾。2004年,在跟踪疑似毒贩Antonine Jones的行动时,警察在他的吉普车上偷偷安放了GPS追踪器,最终掌握了他贩毒的证据。法院认为,这种做法违反了Jones的隐私权。

但是,警察实际上也可以开汽车或飞机跟踪Jones的行动,这就是完全合法的。GPS只是科技进步为警察的侦查手段带来的便利,为什么就不行呢?

就像这两个案例引起的争论一样,法律似乎越来越赶不上科技发展的脚步。当法院还在为究竟什么是隐私,怎样就算违反了隐私权而斤斤计较时,一般人对隐私的定义却越来越模糊。

就像我开头说的,没有人在意网站的隐私条款,甚至大家都在主动展现自己的隐私。至于这些隐私被拿去做了什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有所得有所失嘛,

看完全文,作者也没法对隐私和与隐私有关的一系列权利下一个绝对定义。每个人对什么是隐私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要改变别人的想法,打住,因为这也有侵犯他人隐私权之嫌了。

我倒是觉得,隐私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商品。

明星和名人们一直卖隐私来换取曝光率。BBC在本世纪初推出的《Big Brother》这样的真人秀满足了全民偷窥普通人隐私的欲望。到了现在,网络直播这样的媒介出现让所有人都可以卖隐私,卖得好能换取金钱,至不济也能换一两个赞,得到几分满足感。或者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我们才能再度清晰对隐私的定义。

2018年6月8日星期五

Feb.13&20 2017 Anthony Bourdain的流动盛宴

今天早上,听到了大厨、作家兼美食节目主持人Anthony Bourdain自杀的消息,一时之间简直难以置信。

我很爱看美食节目,最关注的两位美食节目主持人,一个是他,一个是BBC的Rick Stan。

在我印象中,这两人都是爱美食、爱旅游的可爱老头。相比之下,Rick Stan总是乐呵呵的,Anthony Bourdain给人的感觉更加强悍,根本无法将他与自杀联系起来。

想到这样的人竟会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觉得大概我们的现实世界真不怎么样。那些最有天分、最聪明的人看透了这点,所以选择主动离开。剩下如我这样糊里糊涂的人,过着糊里糊涂的生活,创造的,也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世界。

不管如何,我还是翻出了去年这一期《纽约客》,重读这篇关于Anthony Bourdain的文章,记下他的一点故事,和我的一点纪念。

Journeyman by Patrick Radden Keefe

2001年,Anthony Bourdain开始录制这档现在CNN上播出,名为《Parts Unknown》的美食旅游节目。十几年来,他吃遍了全球近100个国家,探索了数不清的美食与文化。一年当中,他有200多天都是在外旅行中度过的。

不过,44岁之前,Bourdain几乎从未旅行过。他在幼时曾随父母去过两次法国探亲,和第一任妻子婚后曾去加勒比海度过假,所有的旅行经验仅此而已。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Bourdain在一家餐馆打工。有一次,餐馆举办了一场婚礼,他发现新娘竟偷溜出来和大厨约会。从那时起,Bourdain就将厨师作为了职业梦想。

在Vassar大学读二年级时,Bourdain决定退学去美国烹饪学院学习,从此开始了大厨生涯。

毕业后,他在纽约多家餐馆工作,最后终于成为了Les Halles餐厅的主厨。

Bourdain爱烹饪,也爱写作,他从1985年起就参加写作班,并尝试投稿。2000年,他出版了《厨房机密》一书,写了许多餐馆后厨里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本书一跃成为了畅销书,Bourdain也因此进入了电视行业。

到本文发表的2017年初,Bourdain已经录制了248期《Parts Unknown》(最开始名为A Cook’s Journey)。他参与选题、选址、写脚本、写旁白、挑选音乐等所有制作流程。每期一个小时的节目是从60到80个小时的素材中剪出来的。

(这里必须插一句,我也曾是电视行业中一员,深深知道做电视有多苦多累,所以做了逃兵。Bourdain做节目看上去吃吃喝喝,十分快乐,但背后的工作绝不轻松。)

《Parts Unknown》这档节目之所以长盛不衰,不仅因为它展现了异国美食和风情,还因为Bourdain在节目中总是和最草根的人们打成一片。

Bourdain一直是街头小吃的拥护者,不管是在多么偏远的地方,他总能迅速找到当地人最爱的小店,和街头食客成为朋友,屡屡被人们邀往家中做客。
街头排挡是Bourdain的最爱

Bourdain说,在最开始做这档节目时,自己不知道热度能持续多久,所以总是竭尽全力投入。没想到这一投入就是十几年。他把这档节目做成了一档在不同国家、不同时节中流转的流动盛宴。

本文作者曾问Bourdain,还会坚持做这档节目多久,Bourdain回答:“直到它不再有趣。”一年后,再次面对这个问题时,他说:“我有全世界最棒的工作,如果我不开心,这是想象力的失败(I have the best job in the world. If I’m unhappy, it’s a failure of imagination.)”。

真的很难设想,这样的Bourdain为什么会自杀。唯一从文中能看到一点端倪的,是Bourdain自己常常想到死亡。

他父亲在57岁时因中风突然去世。60岁的Bourdain也开始感到精力不如以前。他不止一次说,如果身体检查出来有问题,会再次用毒品麻醉自己(Bourdain年轻时曾接触过毒品,他说自己身上有一些“ dark gene”)。

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花白头发,手上刺青,精干健硕的老头走遍世界各地,吃遍天下美食,很难过。
奥巴马的悼念,我很喜欢这句“to make us a little less afraid of the unknown”

2018年6月6日星期三

一本书,体验双倍的夏日

我喜欢夏天。

想到夏天,就想到暑假。现在虽然没有暑假,但夏天却已自然而然和假日划上了等号。

如果说旅游是从熟习的地方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假日就是从熟习的时间去到一个新的时间。假日的时间仿佛独立于平时而存在。这段时间,可以用平时不常用的方式来消磨。

比如早上开空调睡个回笼觉;比如午后听窗外鸟鸣小憩一会儿;比如一边吃刚冰好的西瓜一边闲聊;比如看着漂移的云朵和摇曳的树枝发呆。

当然,还有比如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一本闲书。

美国人似乎也很认同这个夏天=假期=读书的公式,每到5、6月份,各大杂志就开始纷纷推荐今年夏日度假时可以读的书了。这些书大多是轻松的小说和随笔。毕竟太严肃沉重的话题,与明媚轻快的夏日不那么搭调。

所以,我也来推荐一本书。一本正在读,还没读完的书。虽然还没读完,但它已经是我心中今年夏日最合的书No.1。

这本书就是周克希译的《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

其实,以这本书的名气来说,根本轮不着我推荐。它更为人知的译名是《追忆逝水年华》,相信喜欢的人早就读过或列在了待读书目上,不喜欢的人看到几卷大部头就已经退却了。

不过,我还是想推荐一下。而且请注意,是周克希翻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插图本。

强调版本是因为,我在大学时曾从图书馆一气借了好几本《追忆逝水年华》出来,结果勉强看完第一本就没再看下去。印象中只记得作者絮絮叨叨不知所云,简直像精神病人在无穷无尽连绵不断地自言自语。

这次是听人说周克希翻译的版本特别好,所以买了前两本试读。果然和大学时的观感截然不同。

那些曾经觉得絮絮叨叨的部分,现在都成了饶有趣味的白描;那些曾经觉得不知所云的部分,现在读来都是微妙有力的分析。

普鲁斯特从心所欲,想到哪儿写哪儿。过去觉得毫无章法,现在却觉得这样正妙。

说这本书最适合夏日,正是因为它随心所欲的写法。闲时读几段,有事就放下。不必急着一口气读完,或者必要读完某一个段落。

读着读着思绪飘到了其它地方,就发会儿呆,再回来接着读。不用急,作者总是在那儿。你发呆的时候,他也在发呆。普鲁斯特并没有急着想要读者了解自己,他只是把发呆时飘忽的思绪付诸文字而已。

再请注意,是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倒不是因为我只读了这卷,而是这卷里有许多篇幅是作者夏日儿时的所见所想,因此对景当时,读来更为有趣。我常常读到一个段落,就会想“对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比如:

“我躺在床上,一书在手,放下的百叶窗把阳光挡在外面,房间里的凉意是透明而不稳定的,兀自在轻轻地颤动着。百叶窗虽说放下了,可是一绺阳光还是有办法让它那黄色的翅膀飞进来,一动不动地停在窗叶边和窗玻璃之间,宛如一只栖息的蝴蝶。”

这不就是我本人夏日午后读书时活生生的场景吗?

还有:
“窗玻璃上轻轻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是一阵簌簌落落的声响,仿佛有人在上面的窗口往下撒沙子,然后这声响弥散开来,渐渐形成一种节奏,流畅、洪亮而富有乐感,无穷无尽,无所不在:这是雨声。”

这样的夏日骤雨,我也常听到。看这段文字,我几乎就能听到那雨声。

这样的段落在这一卷里还有太多。都是我曾体验过,却没法描述的夏之片段。怎样告诉别人在夏天的热空气里,所有物体的边缘似乎模糊变形,还在微微颤动的感觉呢?又怎样说当我听到院子里一只鸟一声接一声的鸣唱,四下里却更是寂寞,又寂寞得那么安心的感觉呢?

我写不出来,但普鲁斯特(感谢周克群先生的翻译)写了出来。读他笔下的夏日,就好像再次体验我所经历的夏日。而我现在本就在夏日里,因此读这一本书,就有了双倍的夏日体验。

所以,推荐一下,合适夏天读的这本周克希译《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